城头上,随着郑森的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刻忙碌起来,尽管人人心里都在七上八下的乱跳,谁都不想死,谁也不想今天就是自己在世上过的最后一天,一定要守住,这是求生的意愿。
“将军你看!”有兵士指着城外来犯的清军,他们像是无事人一般,脚步从容,走得稳稳定定,不快也不慢,就像是在城外散步,那二十台高耸的云梯一字排开,混在攻城的兵士之中,缓缓前行,一点都没有忙乱的迹象。
可郑森看见的不是清军的杀气,也不是寒光森森的战刀,而是那一个个被清军用绳子连在一起,用刀架前脖子前进的百姓,从他们身上的穿着来看,他们都是大明的百姓。
郑森虽然年轻,可从小熟读兵书和各种战争典故,也听说过挟民攻城的骇人听闻却行之有效的龌龊事。
可当这一切真正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却呆住了,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他万万没有想到,先前构想的一切御敌之策顷刻间就全然不记得了,脑子里一白空白。
“无耻!”郑森咬牙顿骂。
守城的几千明军大半都吓得呆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刚刚那拉得如弯月一般的硬弓也松了下来,不少人都是眼含热泪。
“将军,三百步了,下令呀”郑森的部将心急如焚,在他耳边大声的喊着。
郑森用力的抓握着双拳,脸色铁青,这可是好近千百姓哪,只要自己一声令下,没错,清军有可能挡住了,可百姓却一个也活不了,这个令,他没权力下,也不能下。一旦下令,后果也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往往攻城方驱民攻城,那所抓来的百姓都是从附近搜来的,这守兵之中。肯定有不少人和下面的百姓或是朋友或是亲人,一炮打去,等于自己亲手杀了他们,太狠了,攻城不足。诛心哪。
“将军,二百四步了,再不下令就来不急了,将军,求你了,下令吧”
郑森身边的将军脸都急红了,清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很近了,用不了多少其后队的云梯就要越过火炮的最底射角了。
火炮是半固定在城头上的,想要调整射角很费劲,以现在清军的移动速度是完全跟不上。
“哥。哥”一名守城明军沿着城墙边跑边喊,泪流满面,“哥,你不是去江南了吗”
“三姨,我儿子呢,我爹娘呢,三姨”
……
“伢子,熟对不住你,你媳妇和女儿被这帮畜生给杀了”
……
“救救我,我是汉人。别开炮,求你们救救我,打开城门吧”
……
走在清军最前面的百姓已经能清楚地看清城墙上守军的容貌了,其中就有不少熟人和亲戚。城上城下,哭成一片。
郑森长叹一声,猛然一变脸色,对身边的将领道,“让他们别哭,守好城池。敢私自脱离守位者,军法从事”
说完,郑森快步步下城楼,来到城墙边上,取下头盔。
站在垛口处,拱手大喊,“大明的子民们,扬州城是大明的城池,我郑森只有守城之责,没有献城之权,满人可以杀我子民,夺我城池,却杀不近天下汉人抗满之心,我没能力救你们,如果你们因我而死,那就请你们恨我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郑森给你们赔罪了”
当下,郑森跃上垛口,甩甲跪倒,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这时,其余的守军也知无法救他们,主将都不惜名节,还有什么可说的,当下城头之上,全军跪倒,一片肃穆。
“乡亲们,横竖都是死,没活路了,和靼子兵拼了”
“拼了……”
突然,清军中的近千百姓一下就乱了起来,像发了疯一样的挣脱着手里的绳子,和身边的清军扭打在一起,连老弱妇孺也一起加入。
但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哪里是训练有素的清军的对手,一番血肉横飞,已有近百人死在刀下。
更有不少清军已经发起了冲击,远种弓箭和各种火枪一齐朝城头上迸发。
霎时,扬州北门上,不断有人坠城身亡,死亡气息终于降临了。
“开炮!”郑森当机立断。
就在清军离近不足二百步的距离上,城头的大炮终于是响了。
轰!
地动天摇,三十门大炮一起开火,那带着火星的弹丸划过清军的头顶,密集的砸在走在最后的清军攻城的云梯之上,木屑飞溅,血肉齐飞,被大炮击中的云梯四分五裂,里面躲藏着的兵士惨叫着纷纷摔了下来。
火炮的威力除了能轰击攻城器械,更重要的这震得人心发颤的炮声,这种比鬼哭狼嚎还有可怕的声音能在一瞬间极大的摧毁人内心的承受力,很多兵士会被它吓得六神无主,这是一种震摄力。
炮弹一排打出,再装填,击发,转眼之间,怒吼的火炮已经连打出三排炮弹,击毁了七架云梯。
但随着清军云梯加速前进,此时,已经进入了大炮射击的死角,都快推进到护城河边了。
扬州城的护城河宽两丈(近六米),一汪浑浊的河水暂缓住了清军的前进,过了护城河,离城墙还有近两丈的距离。
城上城下,飞箭如蝗,更有那用火药装填的手雷也互相投掷,巨大的爆裂声不绝与耳。
郑森手执长刀,一动不动,看着眼前这一切,镇定自若,不时的找出清军的薄弱之处,挥刀让兵士密集攻击,此时此刻,他能听到西门那边只有激烈的喊杀声,却始终都没有听到城头的火炮响起,他不仅有些担心,莫不是西门的情况也如此,以史可法的处世原则,他还真有可能不敢痛下杀手,西门的战事如何了?西门若破,他守在这里又有何用?
“左千户,骑快马去西门看看,告诉史督师,千万不要有妇人之仁。否则城池守不住,死的人更多”
“是!”
远远观战的鳌拜也显得极不安心,驱民夺城的方法没完全奏效,几千清军还被困在护城河边。急呀。
鳌拜喝道,“再派一千人上去,将那些百姓全数杀死,用尸体填平护城河,拿不下扬州。一个都别想活”
一次攻城就出城了近三千人,这也是下血本了,人数过于密集,但鳌拜管不了这些,这三千人人,大部分都是汉军八旗,在他眼里,不过就是炮灰罢了。
远在十里外的状元军与张文涣两军对垒的阵地上,王岚平能听到从扬州方向传来的阵阵炮声,他知道。清军开始攻城了。
宋大力急道,“扬州打起来了,督帅,咱们也要动手了吧”
王岚平点点头,相比这里和扬州,他其实更担心那边,未知的恐惧总是让人心神不宁。
突然,几名哨骑营的士兵架着一个全身是血的人从山坡下跑了过来。
那血人一见‘王’字大旗,忙用力的挣开,跪下哭泣着说。“督帅,小的是淮安总兵郑将军的手下,郑将军让我冒死出城来告诉您,史督师没有城外迎敌。而是固守城墙,眼下满人将西门和北门团团围住,听这炮声,已经打起来了”
这人一身是伤,定是出城之后,遇上了清军散在城外的巡兵。九死一生才出来。
查明了报信人的身份确为郑森的部下后,王岚平摇头直叹,自语道,“书呆子,扬州早晚断送在你手”
宋大力忙道,“督帅,听这动静怕是清军已经攻上扬州的城头了,你听,炮声都停了,这才半个时辰哪,扬州城半个时辰就被攻破了?”
王岚平倒没有这么悲观,以那城墙的坚固程度,不用近百门大炮连轰几日都不一定能起作用,开战才多久,没这个可能,而且城里有扬州兵两万多,还有史可法前些日子新招募的,更有郑森的上万淮安军,加起了五六万人,不可能连一天都守不到。
不过,虽然王岚平这么想,可始终是不放心,扬州是状元军所能依托的最后防线,丢了它等于自己也玩完了。
“来人,传令留守营地的安远营指挥使陈万良,让他分兵三千去解扬州西门之围,记住,别进城,只要袭扰清军便可,也不准恋战,我的大军没到之前,这三千人不准回营”
王岚平眼下也只能从大营分兵了,再多了也没有,只望那郑森再多坚持一下。
张文涣也听到了扬州的炮声,那边打起来了,而对面的状元军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慌乱的迹象,难道他们不知道扬州对他们的重要性吗,状元军的粮草辎重可全都在城里。
张文涣此来的目的主要就是吸引状元军,不让他们去救援扬州,所以,只要王岚平不动,他肯定更不会动,而且处在这种不利的地势上,怎么动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王岚平却等不了,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击破张文涣,据探报围攻扬州的有近三万清军,对面也至少有两万人,前些日子孔有德又抽调一万多人去护送清军的粮道,如此推算,清军的大营里有近三万人守营,由此判断,孔有德对此战的信心不足,没有拼尽全力。
而且王岚平奇更怪,这么大的阵式,孔有德却没有亲自现身,而且刚才的炮击声一听就是明军炮火,怎么没听到清军的大炮,据他了解,清军的红衣大炮的威力远胜明军,这还得归攻于孔有德帮了满人的大忙。
孔有德会傻到去拿士兵的脑袋撞城门?
这一切,王岚平还不知晓,还没见有哨探回来,他得先确定扬州安全后才能和张文涣放手一博。
四万多人,就这么远隔数里相对。
终于,哨骑来了。
得知清军驱民攻城,史可法并没有果断击敌,以置于让清军一步步靠近了城墙,开始了城墙的拉锯战,扬州城命在旦夕,王岚平再不去救援,只怕这一战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可笑的一战,开战还不足一个时辰,便当号称江淮最坚固的城池给丢了,还不让孔有德和天下人都笑死。
“宋大力,传我将令,准备开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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