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鱼跃龙门怀宁城外,林谷众多,去路之上,很多都是沿山而行,穿谷而过,想找一处伏击点太容易了。
王岚平将所有人在一个倒八字形的小山谷里埋伏下来,这是去追赶百姓的必经之路,山路上被堆了一堆砍伐的树木和就地寻来的石块,两边的山坡上,马摘铃,人禁声,周围只有吸吸嗦嗦的虫鸣声,一切安排妥当,只等有顺军追来。
其实王岚平也不清楚顺军是不是一定会追来,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伏兵处,树影绰绰,人影恍惚,躲在乱石后的王岚平一直盯着谷口外那漆黑的一片。
郑森轻声说,“将军,你说顺军真的会追来吗?”
王岚平反转回身体,半靠半躺,说,“兵者,诡道也,宁可防而无用,也不可不防”
郑森从小在东瀛长大,回到明朝后,又一直研习儒家经典,对兵法战阵之事涉及不深,他不解道,“可我们走了,怀宁城已经属于李来享了,他还有必要对我们紧追不舍吗?”
王岚平笑了笑,“怀宁城他想要,但真正让他难堪的是我,我不死他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郑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转念又道,“可将军你不是和他有过约定吗,和平交出怀宁,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抢在我们离开之前偷袭”
王岚平双手靠在脑后,侧头看了郑森一眼,别看这位公子哥,将来的民族大英雄,此时此刻对战场上的尔虞我诈还不太明白,打仗哪有那么多规矩,只有你死我亡。
“你呀,想得太简单了!”王岚平笑道,“一个将领,他只对战争的结果负责,至于过程如何没人关心这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目的是胜,约定就是个屁,古往今来能征善战者,哪个不是靠阴谋诡计功成名就的,只有书呆子才被条条框框给限制住”
郑森一皱眉,“君子不是应行言合一吗,如此小人行径,岂是正人君子所为,哦将军,我失言了”
王岚平叹息一声,看来名将还真不是天生的,战争最好的老师只能是在战场上,再好的老师也教不出一个名将来。
王岚平轻拍几下郑森的后背,轻声道,“胜者王侯败者寇,胜利者是不受别人指责的,现在你可能不明白,来日方长,你会慢慢明白这个歪理的”
子时末,顺军营栅里的主将帐篷里的灯还亮着。
有值事官掀帘而入,李来享正在案头伏笔,看神色定是在酝酿何种大事,写写停停,不时冥思凝神,又恍然般下笔如有神。
值事官在帐门口,想着要不要打扰。
“何事?”李来享看似全神在笔端,但早已知晓来人。
值事官忙上前一拱手,“将军,快到子时末了,各营在外集合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
李来享抬眼看了他一下,“哦!知道了,去,叫旗牌官进来”
看样子李来享已经写完了,收起笔,对着刚刚写完的一张纸上的墨迹轻轻吹了吹,又随手将早已备在案上的小竹筒拿了起来,将写好的东西卷了卷,塞进竹筒。
这时,旗牌官进来。
“来,将此物连夜送往西安,亲手交于我义父李过将军,一路小心”
旗牌兵接令退出。
这是李来享给给李自成写的一份关于战后民间税收的建议,只因他是一前方的将领,不太合适直接上书皇帝,便先送往西安,交给其义父李过,代为向李自成禀报。
李来享虽然表面上不同意王岚平对大顺朝有国无税,有朝无制的指责,但实际这些大顺权力内部的种种不合适宜的事早就该改改了,迎了闯王就不用纳粮只能用于战时,治里天下时,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如今顺军官兵里,处处都迷漫着一种声音,说大明都亡了,仗都打完了,钱也抢够了,该回老家置田置产,娶个媳妇买几个丫鬟过好日子了。
这种声音越传越广,军心很受打击,这次在怀宁城一战就可见一斑,昔日那大顺军是何等的敢拼敢杀。
所以在信中,李来享建议眼下大顺应该先立足于民生,由于富户与庄田主的大量死亡和逃难,致使大片的田地荒芜,无人耕种,此时大顺应该将这些土地全数分给无田无地者,过不了一年半载,等民生富足了,自然对开征农田税的实施有利,不会太让百姓反感。
同时也要禁止再对任何富户商家抢掠,把这些有钱人都吓跑了,商业凋零,那各行各业如何生存,民生所赖者茶米油盐之物何以能流通,这杀富取财养兵之法实是招臭棋,如同杀鸡取卵,实不足取,应该区别对待,恶名远扬为富不仁者,决不手软,对素有闲德者,纵使其家财万贯,也不取一文,还要派兵保护,这能才能是市井稳定,民心安定,民心定则大顺取代大明更显得顺天应民了。
李来享对王来岚一话切中大顺内部的时痹,很是意外,常不止一次在心里暗赞此人不仅统兵能力超凡脱俗,对这时政也颇具慧眼,他越是这么想,就越恨,明朝还有此等能人存于世,将是日后大顺的劲敌,不能招来所用,则必除之。
李来享换上盔甲,取过佩剑,掀帘而出,一名士兵正好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报将军,怀宁城一切安静如常”
李来享微微一笑,看样子六百匹战马没有白舍,换来对方一个松懈的时机,此时不破城更待何时。
李来享走到座骑前,催动马肚,来至早已集合起来的三千军士面前。
一众小将对着李来享拱手行礼,“将军,下令吧,这次拿不下怀宁,我等提头来见”
李来享手一挥,“好,众位,庆功宴入城再摆,出发”
一声令下,三千将士掂脚躬身,不敢多发出一丝声音,鱼贯出了营门。
怀宁城头依旧是火把通明,那一排排的草人整齐而立,好像对城外正在发生的事毫无察觉,这让悄悄摸过来的顺军欣喜不已。
在离城一百多步的时候,三千顺军分头散开,沿着城外的沟沟坎坎,树林草丛,借着夜色,将城三面围了起来。
顺军摸到城下,城头还是死一般的沉寂,当然了,王岚平早就撤走了,怀宁城里现在一个守兵都没有,大顺军真是不嫌麻烦,那城门都没关,推开就能进,何必费这么多事。
一根根攀城钩被扔上城头,顺着绳子,各处城墙上已经陆续上来上百人,就在众人奇怪为何没人防守时,就听有人喊了起来,“大家快看,城墙上全是草人”
消息很快传到了李来享耳朵里,他这个气呀,草人?怎么会是草人,明军呢?王岚平呢,我的六百匹战马呢?
李来享终于走进了怀宁城,只不过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他一点成功的喜悦都没有,相反还有种被人戏耍的难堪。
冲上城楼,李来享望着这一排排的‘明军守卫’浑身都在颤抖,脸上那道刀疤紧绷着,一众手下知趣地往边上退了几步。
“呀!”李来享抽出腰间的佩剑,疯狂地将这些草人砍倒,一时是草屑横飞,那些草人边上的火把也滚落一地,引燃了枯草,城头上火焰升腾,亮如白昼。
有将军怕火势伤及主将,过来拉着李来享,“将军,小心”
李来享一把推开他,大喝着,“搜,给我全城搜”
一时大顺全军入城,怀宁城的沉寂在这一刻被打破,全城狗吠声四声,一队队顺军穿梭在城中的各条街道。
李来享径直去往县衙,这里是王岚平的临时城防大帐,院墙高耸,非一般百姓人家可比,如果有巷战,这县衙也足可算一小型堡垒。
此时的怀宁县衙里一片黑暗,大门紧闭,几个顺军正用刚刚从一商户家拆来的大木梁一次次地撞击着县衙大门。
县衙外围了一层又一层手执火把的顺军,李来享骑着马,喊着,“使劲,给我撞开”
县衙的大门和城门是不能比呢,也就十来几,就听咔嚓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大门应声而倒,顺军蜂涌而上。
县衙里,十来个衙役手拿朴刀,在门后站成个半圆,脚下发颤,看着冲进来的顺军,不知如何是好。
顺军可不管你是兵还是衙役,手里有刀就是敌人,正要一涌而上将这十来个人剁成肉泥时。
李来享走了进来,“住手,降者免死,怀宁城已归大顺,放下刀”
众衙役相互看了看,还是别作死了,明军都走了,咱还折腾个什么劲,一齐扔了刀,跪了下去。
李来享道,“谁是头”
县丞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回,回将军,小的是本县县丞”
“告诉我,王岚平呢,你们的王状元哪,城里的明军都去哪了?”李来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走,走,走了”县丞早就吓得面无人色。
“去哪了?”
“走东门出城了,出哪,不,不知道”县丞是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逃呀,想给大明殉葬做个义士?”李来享现在真想杀人泄愤,不过自己刚刚上书,要劝李自成少杀戮,多恩惠,还是尽量少杀吧。
“我,我们县太爷已死,我,我是县丞,丢城失官去,去了朝廷也是个死”县丞双腿发软,站立不住。
李来享量这县丞也不敢撒谎,转身道,“轻骑营,随我去追”
拿下怀宁城跑了王岚平这仗等于白打了,要这城顶个屁用,王岚平不死,下一个城还得是场恶战,明廷在江南还有城上千座,按这样打下去,再多的顺军也不够填的,更让李来享意外的是,这小子成精了,他怎么能算定我今晚会偷袭。
李来享刚骑上战马,要带人去追时,那县丞在里面喊了起来,“将军,将军,我们王状元说在县衙正堂给你留了样东西”
李来享闻言又带着人来到正堂,四视而下,那正堂案桌之上,有个糊口的信封压在惊堂木之下。
有兵士上前取来,李来享展信一看,不禁是哈哈大笑,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将军可是想效木门张郃否?见好就收吧,不损将军英名。多谢将军马匹,助我日行八百,在下于金陵相侯,望兄早来,再决雌雄。
“收兵,别追了,全军接管怀宁,天亮后出榜安民,传我将令,大军退出城,屯住军营,任何人不得骚扰城内百姓,敢擅杀一人、抢一户者,军法从事,明日一早派出哨探,迎接袁将来大军”李来享突然改变主意。
张郃,三国魏之名将,孔明攻陈仓,攻不能下,遂退兵,张郃立功心切,率部来追,至木门被孔明设伏射杀。
王岚平留下此信,那是告诉李来享,别来追我了,来了张郃就是你的下场。
李来享也并非惧怕,只是对方早料到自己会追,且地形与夜色都不利于自己,如果真落入对方的埋伏,那追上去还有何意义,白白死伤部众而已。
李来享将信烧了,望着跳动的火苗,暗道:金陵,我一定会去的,王岚平,你等着,下一次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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