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怀宁的顺军要往回撤,王岚平心里清楚。
要知道怀宁城里发生了什么,还得从头说,在王岚平与李来享达成和平解决怀宁协议之时,王岚平告诉李来享一件事,还说这事是自己卜天问卦所得。
王岚平说宁远总兵吴三桂已经降清,吴清连军在山海关外大破李自成五十万大军,败退时的李自成一把火烧了紫禁城,然后扭头就往山西跑,一路收缩兵力,将大顺将士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山东河北全境拱手让出,一直退到潼关城内。
对王岚平的这个说法,李来享压根不相信,北京城周围有顺军好几十万,而吴三桂纵使有胆子不归顺,也没能力打败刚刚立国兵锋正劲的大顺军哪,关宁骑兵满打满算也不过六七万人,要说吴三桂投降满人,这怎么可能,谁敢背上这种千古骂名,不怕被汉人的口水淹死吗。
所以,李来享听到王岚平说这些话,一笑了之,丝毫不信,散布这种谣言无非是想动摇顺军的军心。
但今天一早,从袁宗第大营传来一个消息,竟然和王岚平在十天前所说的一般无二,再看看李皇帝从北京败退的日期,正是十天前,这怎么可能,北京距怀宁城好几千里,王岚平在当天是怎么知道吗?难道真的会未卜先知?是人还是神?
李来享没工夫去细想王岚平是如何做到的,因为李自成已命南征大军速速返回,回援潼关,要在潼关城下与紧追不舍的吴清连军一决高下。
李来享赶忙着手安排,怀宁城已经拿下来了,但自己大军一走,怀宁城怎么办,死伤这么多人,明廷在怀宁的官员,死的死跑的跑,顺廷派的官员又无法及时到任,顺军一撤,怀宁城转眼陷入无主之城,这附近多得是山贼草寇,免不了要来趁虚而入。
找谁来管理怀宁的民政是大事,李来享新到,对城里的前明百姓可以说完全不信任,更不相信那个前明的县丞,可以大军一走,转眼就复明了,自己军中的这些人打仗还行,要论治理地方,这是万万不行的,县治是个难题。
想来想去,李来享想起今日一早就有城中富商送来大批银两,说是劳军,实际是给他们买个平安,对此李来享来者不拒,反正不是抢的,这些送银子的人之中有一人,李来享有些印像,此人姓杜,城内首富,应该就是王岚平昨天说的那个嘱咐自己要周全一二的那杜家,不但如此,这姓杜的还是一名员外,也就是有钱人花钱从朝廷那里买来的一个闲职,在官场上没有任何的权力,大概相当于今天地区评选出来的某某优秀企业家,有些名望,有影响力。
想到这,李来享对这姓杜的打起了主意,能在这改朝换代的时日主动拿出五万两银子来犒劳大顺军,此人的屁股定是稳稳地坐到了大顺朝这边,用他来治理怀宁定不会出现顺军一撤便复明的可能,而且有这人的声望在城里也服众,加之身份又是个员外,员外改正员是名正言顺的事。
打定主意,李来享立即传令全军开拔,朝袁宗第的大军集结,一同回援西安。
他自己则想去当面见见这姓杜的,好确认下自己有没有选错人。
听说是大顺的皇亲国戚李来享来了,杜明真是受宠若惊,往后都是大顺的天下了,平时要想见个皇亲只怕自己拎着猪头烧香都找不到庙门,现在倒好,喜从天降,大顺皇帝李自成的孙子来了,开国的大功臣哪,机会难得,在杜明心里就一个想法,一定要巴结好了,把这关系给栓稳了,生怕哪里不周道,引来灭门之祸。
李来享将早就刻好的大顺朝怀宁知县大印放在杜府花厅的桌子上,对跪在地上的杜明,“杜员外,请起,这是你府上,坐下说话”
杜明忙一磕头,“不敢不敢,将军虎威在此,哪有小人落坐之礼,寒舍能迎来将军屈尊,真是万分容幸”
李来享哈哈一笑,随手一指,“寒舍?杜员外府上也能称寒舍,哈哈,你起来,不用害怕,大顺诛灭前明只为除暴安良,与你们这些良善的商贾无关,我以特别下令,入城顺军对杜府秋毫无犯,你不用担心,起来吧”
听到这杜明心安不少,慢慢地直起了腰,对着李来享堆起笑脸,“谢将军,能得到将军如此周全,杜家万死难报”
李来享的时间不多,但先要试试此人心到底向着哪边,便道,“我刚入城便听说有人在散播谣言,说大顺军残暴不仁,多好乱杀无辜,不知员外可有这想法?”
这样问谁敢找死回答说同意同意,但有一点,只要你杜明对大明的朝廷不认可,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将来你想复明都没人相信了,此时厅内可是聚集了连杜家的下人与县衙里派来的差官共有十多人,他敢骂大明皇帝,李来享就敢用他当大顺朝的官。
杜明也是精明人,但在这事上的态度一定要明确,否则可能立马血溅当场,他起身躬着腰道,“大顺以仁诛暴明,是为顺民心体民情之举,大快人心,些许市井谣言,实乃唯恐天下不乱之徒信口开河,今日将军亲临舍下,谣言便不攻自破”
李来享点头默许,道,“说的好,我再问你,从你所知所闻,大顺皇帝比前明崇祯如何?”
杜明不何他所问是何意思,低着头半天开支声,“亡国之君岂能与开国圣主相提并论,无从相比”没想到这么直白的问题竟然让杜明给绕过去了,但也不能说一点没比,至少一个是亡国的,一个是开国的,意思明显是在称赞开国圣主,却实际上并没有对崇祯有什么诋毁的言词,果然是个人精。
李来享微微一笑,“答得好,听说你与前明怀宁守将王岚平过从甚秘?可有此事?”
杜明吓得一阵冷汗,腿一软,跪倒在地,“这,这纯属造谣,那王岚平只不多年前在小人家中作一护院,小人家中小有薄财,护院有十多个,那时候我根本没在意此人,哪知道他后来中了状元,此人多狡诈,不久前还以状元身份威逼小人,要小人将小女相许,小人不从,他便要封杜家的宅子,迫于无奈,小人只得答应,但一听说天军来到,小人便马上拒绝此事,小女虽不出众,也断不能委身于此等前明余孽,此人胆敢抗拒天兵,罪该万死”
李来享侧头道,“如此而已?”
杜明捣蒜似的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就是如此”
无巧不成书,就在杜明这话刚说完的时候,一个女人非常不屑的声音从花厅后飘了出来,“才不是呢,我爹他乱说,岚平哥才不是他说的那种人”
李来享回头一看,眼前一亮,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都说江南尽出美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小姑娘长得,水灵鲜活,纤腰肤白,唇红皓齿,说话那神态高冷冰艳,似一朵艳丽的长着刺的玫瑰,让人在赏心阅目的同时又不敢过多的靠近。
杜明一看女儿出来了,汗都下来了,后悔呀,原来以为王岚平走了,这姑娘就收心了,刚放出来就惹祸了。
“大胆,快进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杜明伏在地上狠狠地瞪了杜宁宁一眼,并不时的使着眼神,意思是姑奶奶,别乱说话,说走了嘴,可是要全家灭门的。
杜宁宁一扭腰,哼了一声,来到李来享面前,昂首挺胸,全然不把这久经沙场的将军放在眼里,直接就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你就是那个顺贼的头?”
咕咚!跪在地上的杜明直接晕了过来,颤颤巍巍地趴在地上。
旁边的顺军亲兵,唰的一声,十多把明晃晃的刀抽了出来。
杜宁宁回头看了一眼,不管,爹又装死呢,对边上的那些兵她就好像没看到一眼,没法,从小就不知道害怕为何物,又哪怕死亡来临前的恐惧。
李来享对手下摆摆手,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嘿,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说话就是有底气,顺贼?好胆量,光凭这话我能让你杜家一个都不剩,包括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
杜明挣扎着爬起来,连连磕头,“将军赎罪,小女无知,冒犯将军虎威,罪过罪过,快,来人,将小姐拉下去,关起来,三个月不准她出门”
李来享一伸手,“慢,不急,杜大小姐,你说说,你爹他哪里说的不对”
杜宁宁从小对下人呼来喝去惯了,压根就没把这什么大顺的将军当回事,手一靠背,柳眉一横,“我,是王状元未过门的媳妇,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跑来怀宁城打打杀杀,我们早就完婚了,说,你是不是有意的,岚平哥到底欠了你多少钱,我,我替他还”
李来享眼睛大了一圈,随即哈哈大笑,敢情好几千人横尸在外,在你这大小姐眼里就是来要帐的,有意思,都说深宅大户之女足不出户,今天真是领教了。
可杜宁宁哪里是足不出户,而是她压根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改朝换代,更不知道什么叫战争,在她眼里这打仗差不多就是一场升级版的小混混打架而已,至于目的嘛,无非就是为了钱呀,划分势力呀什么的。
杜明这次彻底傻了,歪打正着,李将军乐了,看来杜家灭不了。
“你,你笑什么?”杜宁宁下巴一昂。
李来享忍着笑,这姑娘太可乐了,原本还被吴清联军进攻潼关而弄得心神不宁,没想到被这姑娘给逗乐了。
李来享道,“我笑那王状元也称得上一豪杰,怎么能有你这样的刁蛮任性的红颜知已,我实难想像你们俩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模样”
杜明忙插口道,“不,杜家死也不会将小女娶给他,婚约早就作罢,这事全城尽知”这明明不是什么好事,但这和与顺军的敌人有关系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杜宁宁道,“你说了不算,我的婚事我作主,还有你,说,为什么要来破坏我们的喜事”
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本来李来享对此等美艳女子还有些非份之想,不过一听说是王岚平的未婚妻,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王岚平临走之前要自己周全杜家,其实指的就是这个大小姐,他王岚平还真是有心,一眼就把自己看透了,战场上耍些伎俩那是各为其主,但抢了别人的心上人,这可有点不地道了,他王岚平明知总有一天自己会在怀宁城和她相遇,便指名让自己周全杜家,直接就把这后路给断了,意思太明显了,看,我把心上人托付给你了,你身为一方大将,大顺的皇亲,好意思将她拒为己有吗?不怕天下人耻笑吗?将来战场相见,无地自容。
还有这杜明也用不着再试了,和明朝的武状元都翻了脸,还弄得全城尽知,再想回头没人信了。
于是李来享道,“杜小姐,好,是我不对,我不该破坏你们这天作之合,对不住呀,放心,等大顺一统天下之日,你们也就能相见了,到时候我一定备一份大礼前来祝贺,以表今日之过,好不好”
杜明早就看出来,男人没一个能经得住美当头,宁宁这模样不说人见人爱,却也不输任何女人,看来杜家真是大喜到了,能和大顺皇亲攀上,没准将来还能混一国丈做做,想到这,杜明心里都乐开了花。
杜明道,“李将军,小女从小任性,说出的话没有分寸,您别往心里去,杜王两家早已井水不犯河水,姓王的一走了之,战场上刀枪无眼,想再回来哪有那么容易,再说,就算他回来,我杜家也决不认这门亲”
杜宁宁一堵气,“不”
杜明伸手将她往回一拉,“女孩子家的,口无遮拦,成何提统,去,回房,来人,送小姐走”
李来享这回没有劝阻,任由杜家的下人将她拉走。
李来享道,“杜员外,你是个商人,有头脑,我想给你个官做,你愿意吗?”
杜明心花怒放,看看,好事来了吧,这是想巴结我呀,相中我家姑娘了,“小人才疏学浅,恐难堪大任”
李来享也没别人可托,“怀宁知县已死,如今怀宁县民政具废,盗贼出没,长此下去,非出乱子不可,为民计,这县衙里不可一日无主事之人”
杜明明白了,拱手道,“有将军坐镇,想也不会出乱子”
李来享摆摆手,“我军旅之人,当兵打仗还行,要我摆弄案情,处理县政,力不从心哪,何况今日我就要离开了”
杜明道,“将军要出征?”
“这与你无关,你只说你能不能当好一任代理知县,做得好,我向朝廷保举你为实职,将来自有封赏”能做个出色的商人,干任小知县应当没什么难的,再说,现在大顺朝就差银子,县官最大的职能就是收税,就算你杜明能把怀宁卖出个千万两银子,也算大功一件。
杜明这哪有不答应的,杜家几代经商,就没出过当官的,上百年了,没一个是读书的料,花钱捐了个员外,也是徒有虚名,见了当官照样低头哈腰,这下好了,杜家祖坟冒清烟了,到自己这代终于出个官了,一上来就是一县正堂,这是全天下绝大多数读书人花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博到的。
杜明道,“蒙将军错爱,小人不敢说不能,只能说尽全而为”
李来享点点头,这句话倒挺实在的,“好,有你这话就够了,那,官印就放你这了,记住了,从今天起,你就是大顺朝怀宁县的县太爷了,好好治理你治下的百姓吧,原先前明的衙役我都带来了,没剩几个了,人手不够你自己想办法,兵我只能留五百人在这驻守,不过你没权调动他们”最后这话很明显是在警告杜明,别做傻事呀,五百双眼睛在这盯着你呢。
杜明连忙跪倒,“小人,哦不,下官定不负将军重托”
李来享起身要走,“好,现在你就走马上任去吧,我也要离开怀宁了”
“将军一路顺风,请,下官送将军出城”
长江北岸,王岚平望着那滚滚的波涛,过江,拿什么过江,沿岸的船只早就让刘泽清征缴一空,连艘小舢板都没剩下,长江水流这么急,看这江面少说也有三四里宽,总不能就地扎木伐过去吧,好几千人,军械,粮食,马匹,怎么办?
附近的村民听说那个在怀宁城下大败过顺贼的状元要过江,都跑了过来,很多人拆下自家的门板和房梁,说要助状元公过江,王岚平很是感动,看来自己的名声已经在外了。
不过这不顶事呀,实在不行就只能伐木做舟了,好在这里松木遍地,取材也容易。
于是王岚平发动人手,全员改当了木工。
二十多根大松木分上下两层用铁钉固定住,再在上面铺上木板,一次倒也能运几个人过去,只是这些天江上风太急,这种木伐子安全性太底,等风停了才好过江。
几天之后,造筏还在继续,东南风没停,却从江面上吹来一支船队,远远看去,如同从水天交互处飘来一座小岛,黑压压,把个江面都遮住了。
郑森指着来船大喜而道,“王将军,快,快看,大明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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