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怀宁城五十多里外的一处山沟里,一队逃难的百姓正在蹒跚而行,他们有的来自怀宁城,有的来自更远的,有被顺军抢过的,也有被明军抢过的,反正在百姓眼里,明军和顺军都是强盗。
众人饥肠辘辘,面色苍白,衣着破烂,眼神呆滞,谁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只知道就这么一直走着,或许有一天走不动了,像很多同行的人一样,倒在地上就算是一切都解脱了。
在这一行人里,有一个人的方向是反的,众人都在往南走,离他却牵着马往北走,一边走还一边找人打听,“大娘,你见过从怀宁城跑出来的人吗?一行四人,三个女的,一个男的,其中有个女孩子,年纪二十来岁,她叫芸娘”
“俺不晓得”
牵马之人,正是李定国,他是奉了王岚平的命令来帮将军寻找先行逃出城的老母亲,但都这么多天过去了,人海茫茫,逃难的人到处都是,唯独没有他们一行四人的下落,一直找到江边,不得已,他只能往回找,一路打听,这时他才知道怀宁城已经失守,风字营和王将军去向不明。
李定国只身往着怀宁城的方向去寻找,也许他们过不了江,回怀宁城去了。
穿过逃难的人群,李定国有些心灰意冷,找不到王家老太太他怎么有脸去见王将军,他的命是王将军救的,这份恩情他可能再也无法报得了,他真恨自己,连这点事都办不到。
李定国牵着马,望着渐渐远去的的逃难人群,他不知所措,该往哪去找?找不到人还不如去怀宁拼个够本,杀几个顺贼,也算不枉王将军救自己一命。
说罢,他从马鞍下抽出短剑,剑光闪闪,印着他那坚毅的面容,心下暗道:杀,单人独骑又有何惧!
“年轻人,别做傻事呀,老汉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想多活几日,你这可使不得”一名手里拄着个竹竿的老头站在李定国身后喊了起来,看样子也是逃难来的,他可能以为这年轻人是要寻短见,这一路上,这种人他见得太多了。
李定国转身看了看他,将剑插回马鞍,拱手行礼道,“多谢老人家,我没事,我只是在找人”
老头停下来喘了口气,“找不到人也别走这条路呀,别灰心,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李定国笑了笑,“敢问老人家有没有见过四个一起赶路的,三女一男,其中有个姑娘二十来岁,叫芸娘”
老汉想了想,摇着头道,“哎呀,这倒没有留意,不过总会找到的,不急,慢慢找”
李定国点点头,“哦,谢老人家”
老者叹息几声继续赶着路,自言自语着:都是这世道不好,弄得家家不安宁,妻离子散,唉!
走出一段距离,老者突然转回头,对李定国挥了挥手,“小伙子,你等等,老汉我想起来了,你说一行四人,好像前两天我在怀宁城外见过,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李定国大喜,不管是不是这都是个惊喜,他连忙跑了过来,“在哪,在哪?”
老汉道,“前几天老汉路过一片树林,见有四个人在里面躲躲藏藏,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不过那离怀宁城可近着呢,你要小心了,听说那里已经被顺兵给占了,那,就在那边,你骑马去,快得很”
李定国哪管什么顺兵,这么多天来这是唯一的一条线索,他怎么能放弃,还不等老汉说完,他已经翻身上马,朝老汉所指的方向奔去。
老汉所说的那四个人,的确就是芸娘等人,自从他们出了城,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停下来,可接下来要去哪,不知道,就这样一路跟着从四面八方来的难民一起往江边走,人多安全嘛。
可就在他们出城后没几天,听同行的人说怀宁城被顺兵给占了,王老太太念子心切,决定不走了,儿子死活不知,就算是死了,总得有人回去收拾尸骨,芸娘自然是会跟着,因为她觉得岚平哥不在,那照他娘的责任就落在自己身上。
就这样一行四人又原路返回,想回去看看,但走到怀宁城下一看,果然城头上全是顺兵,连城门都有人把守,城里的情况谁也不知道,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走进去,万一有人认出她是明军守将的娘,那可坏事了,于是四人找了片树林躲了起来,并时时向走出城来的百姓打听,打听下原来守城的明军去哪了。
在这片树林里一呆就是两天,城里没一个人出来,当然没人出来了,现在的怀宁城,许进不许出,刚刚得势的杜明已经将怀宁城戒严了,任何人不准出城,说是有前明的余孽仍不死心,处处对新朝不满,其实是借机会除掉平日里对杜家不满的人,也正好可以借机向新朝表表忠心。
怀宁城可算是遭了大难了,按说一个小小的知县是没什么可怕的,谁叫现在是乱世,逢着改朝换代,一顶‘前朝余孽’的帽子压下来,就没活路了,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跟王将军出城呢。
一连十多天,全城的大户和富商,连着前朝在京里有大靠山的人全倒了八辈子血霉,明朝的靠山现在不管用,哪怕你是前明的王爷,当然了,是王爷下场更惨。
杜明伙同顺军留在城里的守将,捏罪名,找由头,但凡能弄到钱的地方,绝对钻山打洞,敲开谁家的门,兵一围,人一捉,家一封,大牢一坐,亲明的罪名一压,想脱身,容易,交银子,好嘛,整个一和李自成在北京干的没两样。
闹来闹去,这杜明转眼就成了怀宁城人人畏惧的人物,不过好歹那顺军小将也是穷人出身,对一般的小门小户几乎不下手,也主要是穷得丁当响的压根开不到钱,还落下一虐民的恶名。
王家老太太一行四人,在进城的时候芸娘随手把脸上抹了些土,好遮遮模样,这年头,年轻女子是除了银子之外最抢手的货。
来到城门口,顺军兵丁正三三两两地靠在墙角打瞌睡,听到有脚步声,有几人撑着墙站了起来。
“嘿,干吗的?”那顺兵打了个哈欠,好似没睡好,他这一喊,其余的人也都跟着醒了。
王母欠了欠身,“兵爷,我们本就是这城里的人,前些日子打仗,我们没敢在城里呆,现在不打了,所以我们就回来了”
几位顺兵相视着点点头,哦了一声,这几日就有不少这样的人陆续回来,这不奇怪,几人也不太在意。
那兵丁将长枪往墙上一靠,对四人挥挥手说,“县太爷规矩,进城可以,过来,有没有带违禁物品哪?”
王母走上前,“老身和这几位都是清白人家,哪有什么违禁物”
那兵搓了搓手,嘿嘿一笑,“有没有我说了算,转过身”
王老太太是个守节二十多年的寡妇,哪里容得下一年轻后生对她搜身,也知道这些人想要什么,好在是身上还有些散碎银子,这还是日前孔如县给她的,以便在逃难的路上当盘缠,索性一并全拿了出来,塞进那顺兵的腰间,说,“兵爷辛苦,一点茶水钱,别为难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了”
那兵丁得了好处,点头一乐,“得,看你们也是良善之家,进去吧”
就在此时,从城内走出来两个人,来人具是一身皂衣,看得出来,这是县衙里的差役,现在的县衙里原先的差役没剩几个了,大多都是杜明新招来的一些地痞混混之辈,在城里作威作福,混吃混喝。
这两个衙役一到城门口,见到正要入城的王家老太太这一行人,其中一衙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边看还边一脸琢磨的表情。
边上之人推了推他,“看什么呢,走呀”
“不对,好像在哪见过,谁呢,想不起来,哦哦,是他们,来呀,快来人哪,把他们抓起来”
一众顺兵不知出了何事,忙各抄家伙在手,目光停留在王母等四人身上。
这喊话的衙役是原来就在县衙里做事的人,芸娘等四人存在县衙里住过一晚,他见过,刚开始没想起来,细看之下,还真是。
王老太太不知出了何事,但这场面肯定没有好事,四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着。
“动手呀,穿蓝色衣服那个,她是王状元的老娘,那后面年轻些的是他相好,县太爷有令,凡捉到王家老太太,赏银百两,快”
这话一出,众兵丁先是一惊,扭头又是一喜,天下掉下个金元宝呀。
衙役的话芸娘四人都听到了,吓得掉头就跑,身后五六个顺兵呼啦啦就追了上去。
可这四人,腿脚哪有这些兵好,惊慌之下刚跑出十来丈远,就被后面的人追上了,也许是认为这样不太好玩,众顺兵并没有动手,只是在王母等人身后哈哈笑着,“跑呀,跑呀,你就是那姓王的老娘哪,你儿子不是挺厉害的嘛,害死了我那么多的兄弟,怎么他不来救你呀,哦,他跑了,被我们打跑了,哈哈”
王母等四人跑得是跌跌撞撞,而身后的顺兵就像影子一样,步步紧逼,一路冷嘲热讽。
一转眼,已经追出了一里多地,前面就是那片先前四人藏身的小树林,顺军觉得玩够了,便加了脚步,冲到四人前面,手一横,其中一人哈哈一笑,百两银子的赏银可是一大笔钱,“往哪跑”。
“你们想干什么?”芸娘爹是这四人中唯一的男人,他将三个女人拦在身后,将他认为最狠一面露了出来,这辈子他还是头一回敢和兵大爷这样说话。
“滚一边去”一个顺兵抬脚就在芸娘爹的肚子上踢了一脚。
芸娘惊叫着忙去扶他爹,“爹,你怎么样”
但很快芸娘的手就被人拉住,随即往地上一扔,芸娘重重地摔在地上。
“哈哈,状元郎的相好,我倒要见识见识,哟,长得还挺齐整的”说着这名兵士就要动手去摸芸娘的脸。
“畜生,我和你拼了”芸娘爹一见女儿要被人轻薄,也豁出去了,到底是苦力的出身,虽然上了些年纪,力气倒还有一把,只见他忍着肚子上的疼,一跃而起,将那名顺兵扑倒,两人撕打一起,其他兵见状也一涌而上。
吓得三个女人大声叫着,这一叫不要紧,却把个刚刚跑到树林另一边的李定国给引了过来。
一顿拳打脚踢枪头砸,芸娘爹已经奄奄一息了,几个兵仍不解气,又狠踩了几脚,然后又一把将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芸娘难扯了起来,骂道,“你个老东西,告诉你,现在这是大顺的天下,什么王状元李状元,狗屁不是”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传来,还不等几个顺兵回头,两名顺兵已经被猛烈撞击而来的快马给撞飞好几丈,当场骨断筋拆,吐血而死,那拉着芸娘的顺兵的脖子处鲜血正泊泊地往外涌。
只见李定国手持滴着血的短剑,骑在马上,短剑一指剩余的三名顺兵,咬着牙道,“谁敢侮辱王状元,谁就得死”说着又一夹马肚,朝三人冲了过去。
三个顺兵也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反应也算快,就地一滚,躲开了,李定国手拿短刃,和长枪兵对阵,又是一对三,很难占到便宜,一寸短一寸险,得贴上去纠缠在一起才有胜算。
李定国翻身下马,三顺兵见状,一齐挺枪刺了过来。
啊!一声惨叫,李定国一缩身,躲过三把长枪,蹲在地上,手上短剑扎进一顺兵的小腹,横向一拉,各种零碎倾泄而出,负痛的顺兵惨叫着扑倒在李定国身上。
另两人大惊失色,见势不妙,忙一齐把目光投向了芸娘等人,大概是想捉个人来当人质,芸娘离得最近,他们转身就去抓。
芸娘吓得转身就跑,正趴在芸娘爹的尸体上大哭的芸娘的娘护女心切,快步冲过来,死死的拉住一个顺兵,却没想到一把长枪从她胸前钻了出来,血溅了芸娘一身。
“娘!”芸娘惨叫一声,晕倒在王母的怀里。
“芸娘”王母扶着芸娘倒在地上。
王老太太忙将芸娘挡在身后,“你们这群强盗”
李定国这时也摆脱顺兵的尸体,快速爬了起来,几步就窜到了一名顺兵的身后,左手反扣其面门,右手短剑在他脖子上一拉,血涌如泉,吓得另一人脸色惨白拔腿就跑,没跑出几丈远,李定国随手捡起地上的长枪,朝他掷了过去。
啊!连人带枪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城门口的顺军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六名顺军已经全数倒毙,这才恍然,连同城头上的,几十人一齐怪叫着,朝这边冲了过来。
李定国听到王母刚喊芸娘,忙跑过来问,“她是芸娘?那你认识王状元吗?”
“我是他娘”
“老夫人,走,快跟我走,我是王将军派来接你们的”背起晕迷不醒的芸娘,拉上王老太太,三人消失在怀宁城外的深草丛里。
赶过来找了一圈寻而无果的顺兵,一气之下,将死绝多时的芸娘父母的尸体砍成了肉泥。
半个时辰后,得知消息的杜明和守城官命令全城顺军出城搜捕,但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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