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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的反应也很迅,当天便就萧仪的奏疏做了朱批,说他把迁都与三大殿火灾联系起来,完全是蓄意诽谤!将当了出头鸟的萧仪投入东厂大牢,不作任何审讯,就以‘谤君之罪’处以极刑!
对于这种不长眼的家伙,王贤没有什么同情。况且老太监将人都放了,已经还了他人情,他就是想出面干涉也没人买账了……再说,都是行将离京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掺合的?除了让人给太子带了封信,自陈心迹外,王贤这阵子便一直窝在衙门里,一边安排调配日后事宜,一边冷眼旁观事态的展……
事情自然还没完,加上死在东厂牢里的,为了迁都之事,已经有八名官员丧命!八个人的牺牲,非但没有吓住义愤填膺的官员们,反而让他们愈群情激奋!科道言官纷纷上书,力陈迁都就是三大殿被焚的原因!皇上把国都从南京迁来北京,不但诸事不便,就连大明的皇脉也撂在江南,这是大不敬的事!上天当然要示警!
还一个个激动的表示,如果皇上要杀,他们愿洗颈就戮!但绝对不会改变观点!
这就有点贱了,因为这波上书的,基本上都是科道言官!科是指六科给事中!道是指御史十三道!这两个部门,一共将近两百多名御史言官,是受大明祖训保护!可以直陈君过,不受处罚的!何况皇帝还下旨,要求臣子畅所欲言,是以虽然要被气炸了肺,朱棣还是拿这些言官无可奈何……
无奈之下,朱棣只好召集公卿大臣六部九卿商讨对策。这些高官显贵,对迁都的态度是比较暧昧的,尽管心里头没人乐意从江南烟花之地,迁到这极北苦寒之地。但朱棣迁都之前,已经分别找他们做过背书了,不管主动也好,被迫也罢,这些人都已经表态支持迁都了。
而且,能做到六部九卿的官员,和那些公侯显贵一样,全都是在靖难之役站过队的。当年朱棣对建文旧党斩尽杀绝,这些人中不乏亲自操刀者,就算没有下场的,也因为是朱棣一党,都成了南方士族的仇人!因此能离得江南远一些,大家也会感觉自在一点。
之前,朱棣没有强迫他们表态,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也乐得袖手旁观。现在皇帝有些吃不消了,自然要拉他们下水……
“朕已经想好了,”朱棣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既然有想法,就要让他们说出来!总比藏在心里,腹诽朕好的多!”顿一顿,朱棣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道:“朕已经看过了,上书的都是些不知轻重的年轻人,或许是听了什么歪理,或许是没有想明白。总之,是要靠你们这些师长为他们传道解惑!”
“臣等遵旨。”公卿大臣们就知道准没好事儿,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旨。
“朕意已决,七日后,让你们和那些科道言官丁是丁卯是卯,掰开揉碎了辩一辩!”朱棣别出心裁道:“这场辩论,要让天下人都听到!就摆在午门外!”
“这……”公卿大臣们一阵阵头晕,他们年纪本来就大,这件事又毫不占理,怎么跟那些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言官们斗!
“这场辩论,只许胜不许败!”朱棣却毫不讲理的提出他的要求,沉声道:“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迁都是对的!是符合祖宗法度的王道!是功在今朝利在千秋的盛举!”
“臣等接旨……”大臣们无可奈何,除了接旨,又能如何?
“基儿……”最后,朱棣瞥一眼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朱瞻基。
朱瞻基的心咯噔一声,他恨不得自己会隐身才好,一直提心吊胆捱到方才,还以为自己能躲过一劫呢……
“朱瞻基!”见他不应声,朱棣眉头微蹙,声音转冷。
“孙儿在。”朱瞻基赶紧出列,恭声施礼:“皇爷爷有何吩咐?”
“这次辩论你来主持,”朱棣沉声道:“务必不要出岔子!”
“遵旨……”朱瞻基一张脸险些成了苦瓜……他可以料想到时候定是一边倒的局面,只不过是言官们压过部堂高官,皇爷爷却想不出岔子,那自己这个裁判得黑成什么样才能办到?
他已经可以想见,午门辩论一过,自己就彻底成了百官的敌人了……。
“哎……哎……哎……”坐在王贤面前时,朱瞻基仍旧在唉声不绝,他饮一杯烧酒,满脸通红,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仲德,兄弟,你说我是图什么?原本安安稳稳当我的孝子贤孙就是,干嘛非要露这个头?你说我是不是自讨苦吃?”
“你才知道啊。”王贤看着朱瞻基,这位多年的好友,已经变得很是陌生。
“哎……”朱瞻基再叹口气道:“我现在是悔之晚矣……”
“不晚,回头就是岸。”王贤沉声劝道。
“晚了,晚了。”朱瞻基摇头苦涩道:“上了皇爷爷的贼船,再想下来有那么容易吗?”说着叹息一声,又饮一杯烈酒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他老人家是想让我把人都得罪干净,一心一意给他做孤臣!”
“太孙,恕我直言,储君可不是这么当的。”王贤微微皱眉道。
“我何尝不知?”朱瞻基抬起头,双目红肿的看着王贤道:“可翻遍史书,你能找到几个,像我祖孙这样,皇帝太子,太孙一堂并存的例子?!”
“还是有的……”王贤轻声道。
“你是说唐高宗的太孙李重照?”朱瞻基博闻强记,哪怕喝醉了也不糊涂。
“不错。”王贤点点头道:“彼时太子李显仍然在位。”
“哈哈哈!”朱瞻基放声笑道:“仲德!你什么都好,就是略输文采!不过这样也好,要是文采也好,你还是人吗?!”说完,他又斟了一杯酒,举起悬在半空,有些悲凉的笑道:“李重照这个太孙,可当的太惨了。他一岁受封,三岁就和他爹一起被废了!”说着将杯中酒缓缓洒在地上道:“可见,二储并存不是什么好事!”
“看来是我胡乱举例,贻笑大方了。”王贤笑笑道:“不过本朝没有武后,太孙也已成年,何来物伤其类?”
“我倒宁肯,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朱瞻基却幽幽道:“如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说完,又连饮了数杯。王贤本来还想再劝他几句,见他如此滥饮,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白搭,索性也不再废话。干脆放下心思,和朱瞻基狂饮一通,换个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第二天,王贤辞陛时,还感觉头痛欲裂,朱瞻基更是宿醉未醒,直接没来乾清宫侍奉。
“明日就要启程了,是不是暗自庆幸,躲过一场风波啊?”皇帝坐在龙椅上,光影纷舞,看不清朱棣脸上的表情。
王贤没想到,朱棣竟用这样的开场白,知道这是让自己表明立场!看来这场大风波注定要席卷所有人,自己也跑不掉。心念电转,他赶忙应声道:“臣不敢,臣只恨才疏学浅,不能替皇上驳斥那些言官一通!”这是王贤早想好的对策,皇帝要敢拿他去挡枪,他就敢给皇帝出丑!反正他不过是个举人,跟一群进士中的佼佼者斗嘴皮子,输了也不丢人。
“读书多了有什么用?”朱棣闷哼一声道:“把脑子都读坏了!”说着瞥一眼王贤道:“这么说,你是不反对朕迁都的?”
“臣何止是不反对?臣简直是举双手赞成!”王贤心中暗叹,这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但为了自己,更为了留在京城的兄弟们,日子能好过点儿,也只能信口胡说一通了。
“哦?”朱棣眼前不由一亮,嘴上却依然不紧不慢道:“说说看,你为什么支持迁都?”
“陛下迁都北京,纵有万种不便,但有一样,就胜过一切!”王贤煞有介事道:“我朝大敌是蒙古!如今虽然在皇上天威之下,无论是鞑靼,还是瓦剌,全都销声匿迹,不敢犯我边境!但草原民族如野草一般,纵使神威如陛下,也无法根除!假以时日,随时都可能重新壮大!届时,新君在位,若无奋武之能,或存偏安之念!则江北诸省,恐怕尽在铁骑蹂躏之下!重蹈南宋覆辙亦非危言耸听!故而陛下决意迁都北京,正是要让我大明的历代皇帝,以天子之尊守御国门!如此,方可保我华夏河山,免受胡虏践踏!给我大明百姓,一段千年太平!”
“说得好!”朱棣忍不住拊掌大笑,高声道:“彼书生之见,乌足以达吾等英雄之略哉!”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王贤赶忙谦虚说道。
“不必过谦!”朱棣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揶揄的光,瞥一眼身侧的屏风道:“太子殿下,出来吧。”
王贤的心登时咯噔一声,循声望去,便见朱高炽神色平静的从屏风后转出!实在没想到,朱棣竟玩了这么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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