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灯光昏暗。
酒保站在吧台后面抽着烟,味道刺鼻。
在黯淡的灯光中,他低头看着吧台外面坐着的夏尔。
灯光照亮了他的光头,在他眉骨下面拖出了黑影,也令他的神情便的阴晴莫辨。
嘭!
拳头大小的酒杯砸在了夏尔的面前。
巨响令夏尔吓了一跳,杯中的酒液翻涌,几乎溅在他的领子上。
在夏尔惊慌的神情中,酒保面无表情地将酒杯推到他面前,弯下腰,俯瞰着他:“我们,喝两杯?”
就在他手边,还放着那一瓶被刮掉了标签的酒。
夏尔愣了一下,回头,看向身后那几个抱怀坐在角落里冷眼看着自己的人,吞了口吐沫,求救一般地看向楼上。
可楼上出了模糊的争论声音之外,却什么都没有。
“怎么?”
酒保问:“不喜欢?”
“呃”
夏尔勉强地挤出笑容,没有蠢到说出我不喜欢喝酒这种话。
“不要让人说我们本部的人招待不周,你既然是康斯坦丁先生身边的人,来到这里,一定要和大家喝几杯才对。”
魁梧的酒保扭了扭脖子,骨节摩擦,声音清脆,看着夏尔的时候,语气就变得诡异起来:“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夏尔抽搐了一下,用力摇头。
“那就太好了。”
酒保咧嘴,露出尖锐地牙齿。抬头撇了一眼楼上:“老大他们谈事情还要有点时间呢,我们好好亲近亲近。
来,小白脸,我们干杯。”
他将酒杯塞进夏尔手中,抓着他的手,和自己碰杯。
夏尔神情苦涩,端起了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眼前一黑。
在被幽禁了几天之后,革命军的内部似乎终于统一了态度,一改往日的无视态度,主动联络上了康斯坦丁。
双方在这个隐秘的酒吧据点约谈。
康斯坦丁带了夏尔,可到了之后,却只允许他一个人上去。康斯坦丁无奈,只得将夏尔留在那一堆如狼似虎的凶悍壮汉之中。
结果,还没半个钟头,夏尔就被这群明显早有预谋的家伙给整治进了坑里。
一口刺鼻浑浊的烈酒灌进喉咙里,夏尔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咬牙。
真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在阿瓦隆下城区中,有一种特殊的私酒,匠人们在劣酒中搀了工业酒精与各种色素、增香剂泡了石灰蛇的蛇骨之后制作成的土特产。
煤油。
阿瓦隆下城区的穷狗们这么称呼这种劣酒,号称一杯酒下去就要远离蜡烛,因为蜡烛会让你想把自己也点燃。
除了喝酒之外,还可以用来泼洒在尸体上,上好的助燃剂,烧完了之后,哪怕是最好的法医和亲妈都认不出死的人是谁。
现在夏尔手里的这杯比起煤油来也不遑多让,而且,里面似乎加了
“禁药?”
夏尔轻声呢喃。
在寂静里,角落里那些人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满是恶意。酒保的眉头挑起:“竟然是个懂行的?没想到啊。”
他眯起眼睛,提起了满满当当的烈酒,咧嘴微笑:
“看来得好好招待一下啦。”
上面的命令,是让康斯坦丁知难而退,但不要失了体面,最好出个大丑。他带来的人自然也要待遇相同,不能厚此薄彼。
酒保开始好奇了。
在酒里的作料会把这个小白脸的脑子给烧坏掉之前,他还能喝几杯?
“再来一杯吧。”
他将满溢的酒杯推到了夏尔的面前,眼看夏尔张口欲言,便拔出匕首,斩在布满疤痕的吧台上。
“来,我陪你一起。”
他凝视着夏尔变得惨白的面孔,咧嘴微笑:
“今天,一定要喝到尽兴才可以!”
沉默中,夏尔凝视着他手中的酒杯,许久,缓缓点头:
“好啊。”
迎着酒保错愕的神情,夏尔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
不知为何。
酒保有些心慌。
或许,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上的房门打开了。
酒吧的主人将康斯坦丁送到了办公室门口,与他依依惜别。
“康斯坦丁,抱歉,让你白跑一趟。”门后的男人伸手,与他握手:“但盖乌斯先生有自己的想法,这件事,我实在爱莫能助。”
“没关系,只要大家愿意见我,听听我这个老糊涂的胡话,我就已经很欣慰了。”康斯坦丁叹息,戴上了自己的帽子:“感谢招待了。”
“那么,不送。”
门后的人颔首:“巴克,送先生回去!”
楼下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巴克!巴克!你又死哪儿去了?!”
门后的人愣了一下,旋即浮现出尴尬的神情:“抱歉,康斯坦丁先生,我手下的那几个小崽子不懂尊卑,最近不知道受到了谁的鼓吹,对您有些误解和成见。
但愿他们没有针对您的随从做什么”
康斯坦丁愣了一下,面色旋即阴沉起来,转身迅速下楼。
很少有人能够想到,像是康斯坦丁这样的老人动作竟然如此迅捷,神情焦躁的时候,踩着楼梯就像是要将脚下陈腐的模板踩碎。
还没有下楼梯,就闻到一股刺鼻酒味,还有恶臭的呕吐物的味道。
康斯坦丁愣了一下,脚步加快。
但愿夏尔现在还是完整的,没有给那群在圣城的脏水沟里厮混的蠢货给撕碎。
可当他走下楼梯转角的时候,却愣住了。
此时此刻,在大厅中一片寂静。
不论是吧台后面的酒保,沙发上玩扑克的打手,还是故作摸样打台球、丢飞镖的看客,此刻是此刻竟然都已经倒在地上。
有的人在恶醉之中喘息着,张口,呕出了大片的粘稠液体,掺杂着未消化的黑豆,恶臭与劣质酒精的味道刺鼻。
而就在那一堆横七竖八的人中间,夏尔一个人坐在吧台前面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一个人玩着扑克牌。
回头,看到下楼的是康斯坦丁,便露出笑容。
“先生你终于谈完啦?”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我等很久了,还想着要不要交个外卖呢。”
“呃嗯。”
康斯坦丁似是没有反应过来,有点僵硬地点头:“这是怎么回事儿?”
“天下革命军是一家,大家都是非常热情的人呀。”夏尔看了看周围的人,有些尴尬:“只可惜,他们生怕招待不周,不胜酒力,没有几杯都喝醉啦。”
康斯坦丁沉默许久,缓缓点头,似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移开视线,装作没有看到夏尔悄悄地将两颗还沾着血丝的牙踢进吧台下面。
“谈完了,我们走吧。”他说。
“哦哦,好的,稍等我一下。”
夏尔拍了拍脑袋,钻进柜台后面,将两瓶酒保特地准备的好东西装进自己的背包里。
似是无意,他扒开了酒保的口袋,摸索出一个小纸包,稍微嗅了一下之后,犹豫许久,最后,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去。
“久等啦,先生。”
他拍了拍手,从柜台里面钻了出来:“我们走吧。”
在回去的马车上,康斯坦丁疲倦地摘下帽子。
他靠在马车的座位上,似是精力不济想要睡觉,沉默无言,却忍不住轻声叹息。
夏尔看着窗外的风景,问:“先生,不去拜访其他人了么?”
“今天先回家吧。”
康斯坦丁摇头,“我有点累了,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
夏尔沉默。
许久,他欲言又止:“先生”
“嗯?”
“你的脸色”夏尔指了指自己的脸。
康斯坦丁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便忍不住苦笑,摇头:
“果然。”
此刻的康斯坦丁看上去像是已经困乏到了极点,不用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难看。更要命的是,就连他自己都感觉到这种衰老和疲倦的味道
“上了年纪之后,似乎就要开始还以前欠下的账了。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觉得睡不安稳,辗转难眠。
哪怕跟人谈话,也要像是上战场一样,全神贯注,不敢懈怠。”
他轻声叹息,从口袋里掏出了药片,数了四粒,倒入口中,合着瓶中的温水吞服:“一两天忘记吃药的话,就撑不住了。”
“是出了什么事情么?”夏尔问。
“并不算太大。”
康斯坦丁苦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恐怕就要被拉去清算啦。”
“嗯?”
夏尔一愣,旋即感觉到眼前一黑:“清算?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康斯坦丁淡淡地说道:“我做副统领这么多年,得罪了不少人,现在既然要失势了,那么肯定会有人乐得落井下石。”
夏尔只觉得自己有些恍惚:“怎、怎么忽然之间您不是才刚刚出来么?”
“是我想的太天真了。”
康斯坦丁捏着鼻梁提神,轻声说:“人是会变的,夏尔。
我进去了半年,没想到局势已经彻底失控了。
革命军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革命军了。我这个跟不上队的老家伙,被扫尽垃圾堆不是也理所当然么?
恐怕盖乌斯迟迟不愿意见我,也是在犹豫吧。”
夏尔只觉得头疼欲裂。
虽然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察觉到了不对,但心里却以为这只是谨慎,保密措施而已。却没有想到,幽禁和审查的背后竟然是革命军对康斯坦丁的强烈不信任。
而且这种情况,似乎随着康斯坦丁出狱以来,越演越烈。
康斯坦丁这些日子以来,究竟做了什么
“夏尔,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康斯坦丁轻声叹息:“具体上一次黑暗世界的兽性爆发,已经过了九十多年了。天灾的活跃期已经快要到来。
现在的人类世界就像是踩着钢丝在走在深渊上,已经无法经受任何的内部矛盾了。
哪怕是为了大局,圣城和革命军之间的矛盾必须得到解决。”
夏尔目瞪口呆,许久之后,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不是很好么?”
“盖乌斯未必喜欢我的想法。”
康斯坦丁摇头,“他已经迷失了自己。”
“他想要做什么?”
“还用问么?”
康斯坦丁点燃了烟卷,深吸了两口:“盖乌斯想要创造新世界,可他一定会先把旧的毁掉
如果他发现我拦在他的前面,那么他毁掉那些东西的时候就会连同我一起,连同很多支持我的人一起。”
他看着呆滞的夏尔,神情疲惫:“夏尔,不论我做了什么选择,过几天都有很多人会死。很多很多。
或者是因为我,或者是因为他。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可我甚至连下决心都不敢。”
“盖乌斯他他不会是想要袭击圣城吧?”
夏尔忍不住想要问。哪怕如此提问太过露骨,他也完全顾不上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距离那个真相已经很近了,非常接近了,甚至只差一步!
可他却嗅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那些肮脏的秘密散发着诱人的味道,令他如同飞蛾扑火。
“袭击圣城?”
康斯坦丁忍不住笑了,冷笑:“岂止。”
他握紧手掌,捏碎了手中的烟卷,哪怕滚烫的烟草在掌心留下焦痕,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夏尔,他想要释放天灾。”
“他要解放出被三代教皇封印在圣城之下的灾厄之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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