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小楼还在瞧着,听着。
看他们笑着聊完了杀手,仿佛这就只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忽然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亲密许多,忽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多余,最重要白吃白喝好几天她一文钱也没有给过。
若是在前几日没出那件事之前,还能腆着脸跟在宇文夏后面蹭吃蹭喝蹭疗伤,可现在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宇文夏感情表达的虽有些笨拙,但是也足够清楚,第五小楼若是再以这种不接受不拒绝,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还想继续当朋友的态度继续下去,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一个字——婊。
所以她必须离开。
车夫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终于如常所愿成为了一具尸体。
斜阳从枝叶间照进来,林中的小路两旁,鲜血与泥水混杂后形成一种叫人作呕的颜色,血腥味更令人作呕。
有风吹过时,枝叶也在沙沙作响。
“观星会什么时候开始?”第五小楼刚才在问。
“初七。”回答的当然是宇文夏。
“只为了去看流星?”
“不全是。”
“还有什么?”
“重排地字榜。”
“去的人肯定不少。”
“有资格的绝不会太多。”
“我呢?”
“你没有请帖,不过可以跟着我进去。”
“我知道了......”
地字榜排的是江湖新秀,所以更新时间绝不会太长,每两年便会重排一次。
马车又继续前行,赶车的只有宇文夏。
现在第五小楼正坐在车厢中沉思着,思索的对象当然是那颗流星,还有自己内心深处无法触及的记忆,最后才长叹了一口气,是因为忽然想到了宇文夏,但很快她又强迫自己去想些其他的事情。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情,她自己非但想不明白,甚至都不愿去多想,更何况还有心里还有一道难以跨越的心坎。
斜阳落在天边时,窗外已渐渐有了人烟。
第五小楼在窗台趴了很久,忽然回头道:“从这里到永春谷还有多远?”
周晓蝶立刻从座位上跳下来,抢着道:“远着呢,往这条路还得再走三天三夜能到。”
看起来她的心情恢复得也还不错,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在家的时候总想着跑出来,等跑出来遇到危险后才知道,还能够活着回到家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
周晓梦将她拉回座位,展颜道:“别听她的,这妮子打小就喜欢骗人玩。”
她又看了看窗外景色,接着道:“往前几里有个小镇叫做春雨镇,镇子再往后五十里就可以看见永春谷的入口。”
第五小楼沉吟着,道:“听上去还不算太远......”
周晓梦道:“的确不算远,坐车的话,亥时前应该能够进谷。”
第五小楼还在沉吟着,忽又笑了笑,道:“谢谢苏姑娘收留,虽说我现在一穷二白,不过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绝不会推辞。”
周晓梦似已知道她急着要走,点头叹息着,道:“你一定要走?”
“我必须走。”
“现在就走?”
“立刻就走。”
周晓梦又叹了口气,道:“难道你不跟他道别?”
第五小楼张着嘴,忍不住看了看宇文夏的方向,接着也叹了口气,淡淡道:“既然要走,又何必道别。”
的确不必。
车厢并不隔音,虽有些吵杂的车马声,宇文夏虽在车外却听得十分清楚,他紧紧拽住缰绳,眼睛凝视着道路中央,脸上一丝表情却也没有,甚至也没有出声道别。
的确也不必。
若没有离别,又怎么会有相聚?
夕阳淡了。
就连最后一抹夕阳也将要消失在天边,就连最后一抹夕阳也不愿看见这样的分别。
第五小楼站起来,轻轻推开车门,然后再轻轻跃下马车。
她没有回头。
马车也没有停下。
健马立刻长嘶一声,马车驶得更快更急,仿佛是宇文夏也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忍不住停下来再将她挽留。
她静静站着,目光已落在天边,眼波却不见流动,她只是忽然发觉心里有些空,可空空的心里却又有些堵,仿佛就有一口气闷在胸口,只叫她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再闭上眼睛慢慢吐出。
无言的离别,离别本该无言。
夜色已临,天地苍茫。
远方的山峰正在被黑暗吞没,渐渐的山峰已消失在眼前,紧接着是山脊山谷,最后就连山下平原的千亩良田也被黑暗笼罩。
第五小楼目中已没有了光,是因为她也已被黑暗吞没。
也不知站了多久,等她回头时,抬头看见的是漫天星斗,低头瞧见的是万家灯火。
小镇并不算太远。
于是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提步向小镇的方向奔了过去,这时候她目中才露出了痛苦之色。
是不是因为她后悔了,想追上宇文夏?
还是因为她想找个地方痛哭一顿再狂醉一场?
都不是!
因为她饿了。
这并不是一件很可笑的是,饱暖才能思**,只有吃饱了你才能有力气想别的事情。
小镇很繁华。
任何繁华的地方绝不会少了酒楼,因为有酒楼的地方才有酒,有酒的地方才不会少了酒鬼,有酒鬼的地方当然就有银子。
司空忌酒从不忌酒。
他现在不但吃的很饱,而且喝的很醉,银子撒出去了一大把,怀里的美人也更醉人。
可他却是在哭!
他为什么要哭?是因为心疼银子?还是因为这酒让他想起什么痛苦的回忆?
没有人知道,但每个人都想知道。
戊时本是酒楼中最热闹的时辰,再加上观星会的缘故,整个酒楼大堂中竟早已坐满,连一个空的座位都没有剩下,本该热闹非凡的大堂中竟有有种可笑的安静。
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哭,所有人都在听着他哭!
这的确非常可笑,更可笑的豪气冲天的江湖中人竟没有一个敢去找他的麻烦。
“这人是谁?”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询问旁人。
“就算你不认识他的人,你也应该认识那把剑!”旁人声音更低,似是生怕吵着了那位嗷嗷哭的大爷。
“那也算是剑?那不是块装了铁片的把手吗?”
“铁片?呵...以前也有不少人这么认为。”
“现在呢?”
“现在他们都死了。”
“全都死了?”
“确切的说,应该是八十三个。”
“都是高手?”
“一流的高手!”
那人终于意识到这人是谁,他闭上了嘴,不敢再多问下去,任谁看见一个天字榜高手坐在那嗷嗷直哭,诧异的表情都只会跟他差不了多少。
现在司空忌酒已醉倒在美人膝上,哭声忽然停顿,是因为他又用酒壶堵住了自己的嘴。
美人没有动,美人不敢动。
酒喝完时,他终于停止了大哭。
他还躺在美人膝上,眼睛直勾勾盯住她完美的下巴,忽然道:“你喜欢什么?”
美人一惊,嫣然道:“我喜欢花。”
他随随便便躺在那里,铁片就随意的挂在腰间,全身上下看上去没有任何防备,可却又像是已摆出了最严密的防守姿势,全身上下似是找不到一丝破绽。
“你喜欢什么花?”
“蔷薇。”
“我不太喜欢蔷薇。”
美人也低头看着他,笑着眨了眨眼睛,道:“你为什么不喜欢蔷薇?”
司空忌酒一手抹了抹眼角,一手轻抚美人侧脸,柔声道:“因为蔷薇有刺,不但刺人手,而且刺人心。”
他的手干净而又修长,指甲都剪得很短。
美人嘟囔道:“可蔷薇很美。”
司空忌酒笑了,用手轻轻将美人的头拉下来,对着她的耳畔,轻声道:“可是愈美的东西,愈危险。”
美人抬起头抿嘴笑着,瞳孔却在不断收缩,吃吃笑道:“蔷薇也有蔷薇的摘法,你若是强行用手去摘,恐怕只会留下一手的刺。”
司空忌酒忽然坐起来,解下腰间细长的铁片,然后举在眼前端详着,就像是在面对一件圣物。
在他眼中这的确是一件圣物!
美人眼波流动,忽又笑道:“我知道这把剑。”
司空忌酒淡淡道:“这不是剑。”
美人道:“那是什么?”
铁片?这两个字她不敢说出来。
司空忌酒还在盯着铁片,道:“这是杀人的东西!”
任何杀人的东西都是神圣的,更是可怕的。
美人道:“你喜欢杀人?”
司空忌酒露出一丝微笑,道:“不太喜欢。”
美人轻拢耳畔发丝,微笑道:“你好像对什么都东西都不太喜欢?”
司空忌酒道:“对什么东西都不能够太喜欢,但也不能够不喜欢。”
美人顿了顿,道:“所以你今天是来杀人的?”
司空忌酒目光终于从铁片上移开,又看向美人,道:“我杀人前有个习惯。”
“什么习惯?”
“心情好时,杀人前要为他痛哭三刻,以示哀悼。”
“这可不是习惯。”
“哦?”
“这是毛病。”
司空忌酒忍不住笑了,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我这人就是有点毛病。”
美人也笑了,讥诮着道:“有毛病就去治,万蝶山庄离这又不远。”
司空忌酒摇摇头,道:“等杀了人,我自然会去的。”
“你要杀的人在哪?”
“我要杀的人就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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