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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了早朝,薛绍回到兵部衙门叫来姚元崇问话。
朔方军改旗易帜的事情,是姚元崇经手的。但是回来之后,薛绍还没有和姚元崇细谈详情。朔方军的现状如何,姚元崇是肯定有所了解的。薛绍打算从他这个“外人”的嘴里,听到一点客观的意见。
牛奔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他和很多朔方军的旧将一样,对于韦待价这个新帅有着天然的抵触情绪。这样一来,韦待价干什么他都会看不顺眼。所以牛奔的话不可不信,但也不能全信。
且料薛绍刚一发问,姚元崇就先叹息了一声。
就这一声叹,让薛绍的心弦就斗然绷紧了。
“朔方军,大体来说还算安稳。”姚元崇说的第一句是这样的。
“安稳?若非是一个垂暮的老人,又岂能用安稳来形容!”薛绍眉头紧皱,“有话你直说,别跟我拐弯抹角!”
“我就知道,你迟早会问起的。”姚元崇在苦笑,“原本我这个外人不应该对朔方军的事情,妄加议论。但朔方军是你的心头肉,它的事我不能瞒你。”
“什么外人内人的,你难道不是兵部侍郎吗?天下的军队都归你管,怎么说都不算妄加议论。”薛绍道,“别废话了,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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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说了。”姚元崇眉头一拧,说道,“简而言之,朔方军的内部现在斗得厉害。大体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以薛楚玉和郭元振等人为首,是你最坚定的拥护者。另一派则是在韦待价上任之后,倒向了他的一方。两派人马争夺的核心,就是银川军屯那边的商利。”
“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你说点别的。”薛绍道。
“你知道?”姚元崇吃惊。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了。”薛绍淡淡的道,“你在朔方军待了几个月,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发现?”
姚元崇犹豫了片刻,“……有!”
“说!”
“有个别人利用职务之便,参与走茶马、贩私盐。”姚元崇说道,“突厥向大唐请降求和之后,双方边境开放了一些通商小邑。离丰州不远有个‘白鬃原’你还记得吧?那里曾是一个南北商队落脚的小村落,战争时期一度荒废,但现在已经快要发展成为一个不输神都北市的大商城了。”
“然后呢?”薛绍拧眉问道。
“银川军屯大开发,需要大量的物资和人力畜力。”姚元崇说道,“贩私货的商队将大量的奴隶、牛马等物从北方大漠偷运而来,以高价卖给白鬃原的商肆,或是换取他们需要的茶叶、青盐、陶瓷和丝绢。”
“高价卖给白鬃原的商肆?”薛绍抓住了核心的字眼。
“是的。”姚元崇点头,“一匹价值六十贯的突厥马,他们能卖出一百贯的价钱。”
薛绍想想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四十贯大差价当然是有人要从中拿回扣的。于是他问道:“白鬃原的很多家商肆,是不是朔方军的人开设的?”
“九成以上都是。”姚元崇点头,“但凡朔方军军队需要的物资,现在有很多是在白鬃原采买和中转。就算是在别的地方采买的物资,有的将领也会将它们拖到白鬃原去走一圈,这样他就能赚取一笔很大的差价了。”
“说来说去都是一些以权谋私中饱私囊的下贱勾当。这一类的细节我不想听了。”薛绍恨了个牙痒痒,“我问你一件事情,朔方军军队的后勤采买和供给一向是由红叶商会负责的。现在它的情况怎么样?”
“这个……”姚元崇有点犹豫。
薛绍心中一凛,今天姚元崇拐弯抹角的说了很多我本来就已经知道的东西,红叶商会,这恐怕才是他知道的最大的“秘密”!
“你为什么不敢说?”薛绍皱起了眉头,脸色不是太好看,“你是祸从口出还是怎么的?”
“当然不是!”姚元崇面露担忧之色,“我是怕你……生气。”
“我已经很生气了。”薛绍的脸色越发阴沉,“如果你还要对我隐瞒,薛人屠的爆脾气马上就要发作了。”
“我说我说!”姚元崇算是怕了,连忙道,“韦待价上任夏州之后,以虞红叶私自开采盐井并参与贩卖私盐为由,先行收回了她的‘盐铁粮布’官授买办之权。红叶商会因此还被查封了三日。后来|经过刘幽求与苏味道等人的反复说明与强力争取,红叶商会得以解封,但是官授买办之权却是拿不回来了。否则,又哪会轮到白鬃原的那些商肆瞎胡闹呢?”
“这狗日的韦待价,好大的胆子!”薛绍爆粗大怒,一拳砸在了桌几上,“为了攫取钱财,他竟敢对红叶商会下黑手!他难道不知道红叶商会的盐铁粮布买办之权是太后亲自批许的?这个商会以前不过是一家西市小店,是老子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扶持起来的……他娘的,气死我了!!!”
姚元崇傻眼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薛绍如此动怒粗口连连。
大喘气了一阵,薛绍叫道,“王昱,给我弄一杯茶来!”
王昱慌忙跑进来给薛绍倒了一杯茶,并对薛绍使了个眼色。
“有屁你就放,挤什么眼?”薛绍正在气头上,喝了一口茶水烫得不行,一把将杯子都扔了,大怒“你想烫死我吗?!”
“我表姐来了。”王昱连忙说道。
薛绍顿时一怔,“在哪?”
“门外。”
“笨蛋!”薛绍怒骂但声音压低了很多,“为何不早报?”
“她、她说你正在办理公务,不让我进来搅扰。”王昱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薛绍指着姚元崇,“坐这儿等着,回来再跟你算帐!”
姚元崇苦笑不己,你跟我算什么帐啊?
薛绍深呼吸努力调整情绪,渐渐的脸上的怒气没有了,又回复了往日那副云淡风清的贵公子模样,笑眯眯的对姚元崇道:“纠正一下,你在此坐等片刻,稍后我们再议。王昱,先给姚侍郎上一杯好茶,再陪他下盘棋耐心等我回来。”
“是。”
王昱和姚元崇相视苦笑,目送薛绍踩着如沐春风的骚包步伐走了出去。
“婉儿,你怎么来了?”今天可是别无闲杂,薛绍的语气充满温柔。
上官婉儿的眼神之中也颇怀亲切,柔声道:“太后让我来,给你送一碗平降心火的凉茶。”
说罢,上官婉儿举起了一个小药包。
“呃……”薛绍怔了一怔,“太后怎会知道,我会发怒上火?”
“这天底下,估计就没有她老人家不知道的事情。”上官婉儿笑嘻嘻的将那个小药包塞到了薛绍的手中,“使命达成,我得回宫覆命了。”
“等等,别急着走啊!”薛绍情急之下拉住了她的手。
上官婉儿稍稍一颤倒也没有急于将手抽回,只是脸泛红晕的笑道:“薛尚书,还有何指教?”
薛绍查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笑哈哈的道:“难得来一次,喝杯茶再走。要说指教,我这不是正有事情要请问于你吗?”
“太后送来这个药包的事情,我还真的不是太清楚。”上官婉儿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个稍显俏皮又带着遗憾的表情,“所以,我帮不了你。”
“那便奇怪了。”薛绍看着那个小药包,“她老人家这包包里面卖的什么药呢?”
“真要想知道,你何不直接去问太后呢?”上官婉儿道。
“那不行。”薛绍道,“若能明说,她就不会派你来送这个小药包了。”
“可意会而不能言传。”上官婉儿微微一笑,“薛尚书一向聪明绝顶,还能领会不了太后之深意吗?”
上官婉儿这一说,薛绍马上就拆开了那个小药包,里面的确装了一些干枯的红叶子和黑灰色的块状药材。
薛绍左右看了看,于中医来说自己基本上是个门外汉,于是问上官婉儿:“这泻火明止杀虫解毒的花红叶我倒是认识,军队里常见。但这黑不溜秋的是什么药材,你认识吗?”
上官婉儿看了两眼,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小声道:“这本是一味香草,产于烧当羌族的故居之地,有调气养血之良效,产后的妇人用得比较多。”
薛绍直轮眼珠子,“你说了不等于是没说吗?”
“当归。”
薛绍直咧牙,“你直说当归不完了吗?”
“我这还不是为了卖弄一下嘛!”上官婉儿捂着嘴笑。
“当归,当归……”薛绍直愣神,“我一个大男人,太后送我这样一味药做什么用呢?”
上官婉儿仍在吃吃的偷笑,“或许是太后知道了,你偷偷养在外面的小妾怀有身孕即将临盆了呢?”
“胡说,我是那样的人吗?”薛绍把脸一板,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太正人君子范了。
上官婉儿只是笑,越笑越灿烂越忍不住。
“花红叶,当归……红叶当归?”薛绍把那几片药翻来覆去的看,心中想道:武则天的意思会不会是,红叶商会是时候回来了?
顺着这层意思薛绍细下一想,毕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韦待价成了夏州的新主,他想要完全掌握经济大权是在情理之中,这或许就是他对红叶商会下手的动机所在——他明知道红叶商会和我薛绍的关系,他总没理由更没胆子非要和我撕破脸。
此情此景,虞红叶仍留那里的确是不合适了。要赚钱哪里没得赚呢,京城这里遍地黄金比夏州的商机更加活跃。但是我哪能咽下这口气?……显然武则天已经知道了这些内情,也知道我会因此而生气,于是她先派上官婉儿来劝我不要生气,再劝我以大局为重不要与韦待价呈一时一利之争,大不了把虞红叶调回京城来另起炉灶就是了!
如此说来,连武则天都对韦待价做出了一些姑息和让步。目的无外乎是想让他坐稳夏州管好军队——就像当初她对我薛绍搂腰护短一样。
思及此处薛绍忍不住叹息了一声,看来得要以后再找韦待价算帐了。同为国家重臣,我总不至于因为一点商利之争和他撕破脸,从而搞得整个夏州都督府和朔方军不得安宁。
“看来,薛驸马已然领会太后的意图了?”上官婉儿突然问道。
“没呢!”薛绍把那几片药往桌上一放,笑眯眯的道,“不如你坐下来喝杯茶,耐心帮我参详一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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