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又吃到了最爱的鲈丝鲙,但她的心情可不怎么美丽,乃至于薛绍给他夹菜到了碗里,她都爱搭不理的。
“宝贝夫人,最近怨气森重啊!”薛绍笑道,“要不明天我陪你去白马寺进个香听个禅,化解一下怨气心魔?”
太平公主略感惊讶,“你会那么好心,不钓鱼了陪我去上香?”
“你以为我真的只是沉愐于钓鱼吗?”薛绍神秘的微笑。
太平公主好奇的皱了皱眉,“钓个鱼,还能深藏什么玄机不成?”
“高深莫测。懂吗?”薛绍呵呵直笑。
“你再不跟我实话交底,我就带着儿女住到宫里去,不回来了!”太平公主把筷子一放,开始怄气。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也没干什么。我只是把我们所有的敌人和可能的敌人,全都死死的盯住了。不管是两京之内,还是外地州县。”
太平公主微微一惊,“那你都打听到了一些什么?”
“很多,难于细述。”
“捡最紧要的说。”
薛绍说道:“李唐宗室谋反一案,余波未平。现在,武承嗣正打算对没有参与卷入谋反案的一些李家宗室下手。这其中包括隋州刺史李上金、舒州刺史李素节和前朝南安王李颖等十余人。”
“参与谋反的,杀掉也就罢了。”太平公主动了一些怒气,“你说的那些人,早已胆战心惊誓死效忠我的母亲,还有必要斩尽杀绝吗?”
“对。”薛绍点头,“在武家人看来,血统即是元罪,李家人都该死。”
“那你打听到没有,他们准备什么时候杀我呢?!”太平公主怒气更盛。
薛绍连忙拥她入怀轻声劝慰,“别说傻话。其实真正想要杀掉这些人的,是你的母亲。武承嗣等辈,也不过是充作爪牙罢了。对于你,他们最多只是想要杀掉你的丈夫,然后把你变成武家的媳妇。”
“那比杀我还要更加过份!”太平公主怒气难消,恨道,“薛郎,你也太沉得住气了。你就不干点什么有用的事情,反击他们吗?”
薛绍在她后背温柔的抚摩,轻声道:“安然,这将是一场漫长的鏖战,我们不能执着于一城一池或是一时之得失。守住底线步步为营,方为上佳战略。”
“我不太懂你说的这些话。”薛绍的温柔抚摩从来都是太平公主的心头最爱,她冷静了许多,问道,“你何不详细对我说一说?”
薛绍微笑点头,说道:“我说的底线,就是无论我们怎么去和武承嗣争斗,都不能去做祸国殃民的出格之事。小胜靠智大胜靠德,一时之得失并不重要。时间,自会检验出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太平公主沉吟了片刻,点点头,“步步为营呢?”
“现在我们在朝堂上的营地还很少,仅限于我在夏官的一隅之地。我们必须努力的去争取地盘,争取支持者。”薛绍说道,“但是现在这件事情并不是太好操作,因为新朝初立你的母亲迫切需要武家的势力发展起来。谁敢在这个关口与武家人争权夺力去做对,那就是犯了大忌。你我二人或许不怕,别的大臣那会触之即死。我们不能让他们去白白牺牲。”
“所以现在,我们不能明刀明枪的去和他们战斗,更不能把矛盾和冲突频频的捅到你娘面前,那对我们是很不利的。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韬光养晦暂时鸷伏,同时,尽量暗中去保护与我们同心同德的人,不被酷吏和武家人戗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护人才,这既对我们自己有利,于国于民也是大有裨益。历史是公正的,武承嗣这一批无才无德的祸国之辈,现在或许得势且猖狂,但终有一日难得好的下场。我们自己只管守住底线积善积德多行义举,日久见人心,自会有福报。”
太平公主听完之后思考了良久,说道:“你这些话,颇为在理。难怪你天天钓鱼什么都不做,就是为了暂避武家人的锋芒吗?”
薛绍微笑点头,“这跟两军交战一个道理。敌军势大士气正旺,我们没必要义气用事去和他们正面硬拼。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你母亲。君王的意志不是那么容易触逆的,她现在竭尽全力培植武家子侄,我在这时候跳出来与她作对,作不作死的我不知道,她心里一定相当的反感与痛恨,这是肯定的。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曾经一度僵化,现在好不容易有所缓和,实在没必要因为一时之争而坏了大局。”
“说得对。”太平公主点头,“其实,如果不是你把军方势力整合起来,并率众效忠我的母亲。她想要君临天下,至少还要多花好几年的时间。这一点我母亲的心里是相当清楚的。所以她一直都把你当作首席开国功臣,对你百般恩赐百般倚重。如果你现在反过来与她作对,她一定会失望之极恼羞成怒的。”
薛绍呵呵直笑,听这话,感觉太平公主都像是穿越者了!——没错,现在的女皇的确比历史上的武则天,早了好几年登基!
“就知道傻笑。”太平公主亲昵的骂着,亲昵抚摩薛绍的脸庞,说道,“我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你和我母亲闹矛盾了。”
“这也是我和你母亲,都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薛绍说道,“你可曾想过,我与你母后的关系是否融洽,这是关系到国之安危的军国大事?一但我二人失和闹僵,最为得利的将是虎视耽耽的异族外邦。与这个大局相比,武家子侄其实不过跳梁小丑、疥癣之疾罢了。当然,你的男人也不是吃斋念佛的善男信女。真要把我逼急了,玉石俱焚,但凡我的敌人一个都别想有活路,这也是我的底线之一。我想,你的母亲一定会反复告诫她的侄儿们,千万别把薛绍逼到那个份上,那会是一个连她本人都不想面对的局面!”
太平公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她身子软软的躺在了薛绍怀里,伸手抚摩薛绍的脸庞,柔声道:“薛郎,这些天来我一直都错怪你了。原谅我好吗?”
“我从来就没有责怪过你,谈何原谅?”薛绍微笑,俯下身来在她额上轻吻了一口,说道:“武家子侄野心勃勃一心只想争权夺利,从来不为社稷着想更加不为这个时代负责。他们能如此,薛绍不能。当然我也相信,你母亲的内心深处也是有着这样的底线原则的。否则她今天就无法坐在那张龙椅之上,君临天下。”
太平公主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欣慰又自豪的微笑,“现在我知道,我母亲为何对你那么纵容那么娇惯了。放眼大局不争小节,你和她都是一样的高瞻远瞩器量恢弘。你这样的人,天生就是要做宰相的。我母亲也迫切希望你能拜相。我就奇怪了,你为何就是不肯如她所愿呢?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如今的宰相货不真价不实吗?”
“当然不是了。宰相领袖百僚总揽全局,上辅天子下安庶民。出将入相,几乎是所有仕人毕生的梦想。我也不例外。”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但是现在武家子侄正在奉旨倔起,酷吏也在当道横行。我若拜相,无可避免的将会与他们产生激烈的正面冲突。我若赢了,便会把你母亲彻底得罪,从而坏了大局便宜外敌;我若输了,自然是死于葬身之地。你喜欢哪个?”
“我喜欢你,抱着我,亲着我,爱着我……”太平公主吊着薛绍的脖子,仰起脸来,深深吻上他的唇。
次日,薛绍果真没有去钓鱼,而是带着举家老小一起去了白马寺,参禅礼佛。
这样的大人物来了,身为寺院住持的柳怀义自然得要亲自迎接隆重招待。
薛绍对拜佛没有太大兴趣,但他很想从大和尚柳怀义这里,问出一点有用的消息。所以上了两炷香之后,薛绍就让太平公主带着家人去寺中游逛了,自己却扯着柳怀义到禅房陪他下棋。
柳怀义倒是表现得热心又客气,但薛绍看出来了,他心不在蔫而且有些垂头丧气。
“大师近日,心情欠佳否?”薛绍一边下棋,一边问道。
柳怀义愣了一愣,随即苦笑,“薛驸马好眼力。小僧近日,确实诸般不顺。”
“不知可有,薛某效力一二的地方?”薛绍淡淡问道。
“哎……”柳怀义摇头长叹,不说话。
薛绍抬眼看了看他,淡淡道:“可是跟,御医沈南蹘有关?”
柳怀义表情骤变,慌忙压低了声音,“你知道?”
“原本我是不知道的。但我夫人知道。”薛绍淡淡道。
“对,对,这不奇怪……陛下与太平公主,向来亲密无间。”柳怀义如释重负,又叹息了一声,说道:“如今陛下有了沈南蹘这个新欢,小僧的日子,不好过啊!”
“我离朝一年多,朝中变化甚大。近日我曾听说,你的义父索元礼也在牧院渐渐失势了。可有此事?”薛绍问道。
“小僧失宠,义父失势。这也是情理之中啊!”柳怀义无奈的点点头,“牛头阿婆周兴,借着审讯李唐皇室谋反一案,一飞冲天已然做到了秋官侍郎,主管所有刑案。一介囚徒来俊臣,献媚告密构陷宗室,一夜之间平步青云成了侍御史,并在丽景门建了一座推事院,专办女皇交下的案子。相比他二位,我义父现在已经不算什么人物了。还有谣传,说陛下想要借我义父的人头,去抚平百姓仕人对酷吏的怒焰。小僧和义父,现在是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啊!”
薛绍一边闲定的下着棋,一边说道:“那你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柳怀义顿时目露精光,往后一退就对薛绍磕起头来:“万求驸马大发慈悲,救我父子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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