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薛绍大叫一声,众人也都吓了一跳。
太平公主倒是没有真的扎进去,但是……见血了!
所有人吓得跪倒在地,只剩薛绍一人站着,瞪圆了眼睛浑身都是僵硬的。
“答应我,快点答应我!”太平公主急促的呼吸,大声道,“答应我乖乖的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好、好,我答应你……”薛绍连连点头,“你快把钗子放下。”
“你放心,只要你安心在这里等我不作造次,我是不会干傻事的。”太平公主一把将钗子收了起来,大声道:“杨思勖,你带一半羽卫军在此陪伴薛驸马。琳琅率领宦官及余下羽林军,即刻随本宫回京!其余人等,在此等候!任何人不得擅离此地半步!有违者,立斩!”
“是!”
一声令下,整个瑶池玉林全都动了起来。
薛绍一掌重重的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怒骂了一声,“我操!!”
“薛郎,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太平公主说完这句,一扭身提起裙摆就跑了。琳琅紧紧追在她身边匆忙的叫喊着“殿下等等,先擦拭一下血迹再上些药……”
太平公主头也不回的钻进马车,车驾即刻启行离开了瑶池玉林。
薛绍一屁股坐到了石凳上,怔怔的看着天边的一轮残月良久无语。杨思勖和五十甲兵将他团团围在中心,倒是没敢对他有什么不恭之举,只是围着他不走。
此刻,薛绍的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我此前所有的努力,眼看将要毁于一旦。毁于爱情,毁于我对太平公主的信任,毁于我的轻率与天真。
安然,这一次,我终于见识到了你对我们之间这份爱情的执着与狂热!但是你对我的爱,又将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难道伏念注定要死,突厥汗国注定要东山再起,历史的车轮注定无法改变原来的轨迹了么?
思及此处薛绍心头一片焦恼,嚯然站起。
杨思勖像一匹猎豹一样突然蹿了出来站在薛绍身前,“公子,请不要让小人为难!”
薛绍咬得牙根作响,闷哼一声,抚袖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杨思勖和那些甲士亦步亦趋的跟着,如临大敌。薛绍进了房间猛然将门甩上,杨思勖倒是吁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冷汗,马上就将五十甲兵分作了三队,轮流在薛绍的门外戍卫。
屋里一片漆黑,薛绍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天花板,沉默良久。
屋外的那些士兵包括杨思勖在内,薛绍都有把握甩掉他们逃出生天,然后……问题就在于,然后呢?
太平公主的刚烈,薛绍今天是见识到了。当时她拿着头钗刺向自己的脖颈的时候,薛绍是真的被吓坏了。哪怕是在战场之上面对无数敌人围攻之时,薛绍也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心惊肉跳之感。
如果自己逃出去,追上了太平公主,又能如何?她下定如此决心要做的事情,自己还能阻止么?
“哎……”薛绍不禁长叹了一声,“这或许,真的是命!”
“砰砰砰”,门被敲响了。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大半夜的谁还会敲我的门。听那动静,倒像是一名女子。
“谁?”
“贫道玄云子,肯请薛公子现身一见。”
薛绍眨了眨眼睛,这时候,她来见我作甚?
起床整了衣冠,薛绍上前开门。玄云子一袭白衣站在门口稽首施礼,杨思勖和那些卫士不远不近的背对着二人,站在小院门口。
玄云子看着薛绍微然一笑,变戏法似的手中出现了一个精致的银色酒壶,“夜色正美,贫道央请公子一道赏月如何?”
薛绍走出房来仰头一看,“不过是一轮残月,有何可赏?”
“《易经》有云,日中则昃,月盈则食。不赏残月之凋,又怎知圆月之满?”玄云子灵巧的一个转身站到了薛绍的身侧,做出了一个迎请薛绍出门的姿态,示意请他坐在这庭院里赏月。
“仙估,是来给薛某讲经论道的么?只怕可惜了,《易经》这么高深玄妙的东西,我从来就没有读懂过。”薛绍坦然的坐了下来,并请她对坐。
“非也,非也!”玄云子谢了座在薛绍对面坐下,微笑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乎人乎?”
薛绍心中略微一凛,“仙估,言下何意?”
玄云子微笑不语,又取出两只银质的小酒杯给薛绍倒了一杯,“公子,请。”
薛绍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愕然。
“水?”
玄云子仍是淡然的微笑,“贫道只说请公子赏月,可未尝说过要请公子喝酒。”
薛绍把杯子一放,心里正郁闷,表情很无奈,“看来,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
“公子恕罪,贫道并非有意调侃于你。”玄云子施了一礼,说道,“月圆则缺,日中则移,花绚则糜,水满则溢。世上没有一事一物可永保完美。同样的,也没有人会一直倒霉。贫道以清水戏公子,赠公子最后一丝霉运。或许,就该是到了否极泰来之时了。”
“那就,承你吉言。”薛绍淡然的答了一句。对于这些道士们挂在嘴边玄之又玄的东西,薛绍当真没有多大兴趣。
“公子,何不信贫道?”玄云子看着薛绍,眼神炯然。
薛绍真有点哭笑不得,差点就说出一句:信你,你是春哥吗?
玄云子显然已是察觉到了薛绍心中的焦躁和不耐烦,但她的神情仍是很淡静,再倒了一杯水给薛绍,静静的递到了他面前。
薛绍没有看酒杯,但盯着玄云子,“我不渴。”
“贫道有一位师兄云游西域时,从胡人那里学来了葡萄酒的酿造之法。这是他回到中土之后亲自酿的美酒,还请公子品鉴。”玄云子说道。
薛绍皱了皱眉,大爷今天心情不好,再敢耍我,让你好看!
方才拿起杯子,薛绍就察觉到了异样——杯子里的确不是装的水,而是清香溢溢的碧色葡萄酒!
薛绍瞟了一眼那个银色的酒壶,想必其中是有机关,可以控制水和酒的分别流出。
不多想,薛绍把酒喝了。
“好酒!”他由衷的赞叹了一声,转头看向玄云子,“仙姑半夜来找我,就是为了变个戏法逗我开心?”
玄云子淡静的微笑,摇了摇头。
“那是……?”
玄云子微笑道:“贫道手中的这个银壶,最初公子认为它里面装的是酒,倒出来的却是水;公子认定它里面装的是水的时候,却倒出了酒来。公子,做何想?”
“江湖把戏。”薛绍不动声色的,淡然道。
玄云子呵呵一笑,“公子智深如海,却不肯显露。也罢,既然公子已经明白,贫道也就不再班门弄斧。”
薛绍微微一笑,不予辩驳。
头一次的,薛绍感觉到了和玄云子对话的一丝乐趣。这个年轻的小道姑,智慧过人字字珠矶,好像她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是漫无边际的无的放矢。
银壳之中倒出来的,一时是酒一时是水,让人难以捉摸。这何尝不像是人在官场,对于时局的变化与上峰的心态,永远只能去揣摩与猜测。尤其是站在了重大胜负的分水岭上之时,左一步万丈深渊右一步平步青云,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屡见不鲜!
薛绍自己现在,就面临这样的处境。暗挺薛元超与裴炎一战,成则扭转政局改变历史,败则一无所有甚至再无翻身之日。
瞬息间,薛绍恍然大悟!……裴炎认为自己胜券在握,我认定自己的政见是完全正确的。我们两个,都像我刚才一样笃定银壶里装的是酒还是水。二圣,则像是刚才的玄云子一样是手执银壶者,最终壶里面是倒出水还是倒出酒来,全在他们一念之间,而不在于我和裴炎怎么去猜!
朝廷还是那个朝廷,二圣还是那个二圣。一切,尽在他们的掌握。所有的其他人,都像是参与赌博的赌徒在声嘶力竭的买大买小。最终的胜负,却只在庄家——二圣的掌握之中。
薛绍拿起喝光了的空酒杯往玄云子面前一递,“请仙姑,再赐葡萄佳酿一杯。”
玄云子微然一笑,素手轻扬给薛绍倒了满满一杯碧色葡萄酒,同时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
“贫道,敬公子!”
“仙姑,请!”
一杯饮下,薛绍心中的抑郁之气消散了大半。转眸深看玄云子一眼,他越发觉得这个女子智慧超凡,是真不简单。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许年幼时的凄惨遭遇和早年在禁宫里的那一段特殊生活,让玄云子练就了常人难以具备的超凡心智。
“公子人中龙凤,早晚必成大器。又何必拘泥于一事之得失,一时之胜负?”玄云子微笑道,“小胜靠智,大胜靠德,这不是公子常说的话么?”
薛绍微然一怔,“你从哪里听来的?”
“公子莫非忘了,此前在并州时,你曾与郭元振、薛楚玉一同到我师兄的茅庐作客?”玄云子微笑道,“公子闲谈之时曾经脱口而出。或许言者无心,但贫道听者有意,认为这是一句妙语,于是一直铭记在心。”
薛绍不由得心中略微一凛,她好细心!……细致入微、洞悉人心,这样的词汇仿佛就是为玄云子而生。
“天色已晚,贫道就不再作叨扰了。”玄云子站起身来,仰头看了看头顶的皎皎明月,对薛绍稽首微笑道:“能与公子同赏残月共饮美酒,贫道幸甚。告辞!”
“仙姑,请。”薛绍拱手回了一礼,心中明白玄云子是在暗示“明月自有圆缺”,不顺之事迟早会过去想必也是有惊无险,不必过份担心。
玄云子飘然而去,却没有带走那个银酒壶。
薛绍拿起酒壶来自己往杯子里倒了一杯,却是水。再试,仍是水。
他索性将酒壶的盖子拔出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却发现,全部都是水!
薛绍不禁有些愕然,这个小把戏,倒是玩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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