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楚玉静静的躺在床上,浑身是血脸如白纸,双眼紧闭,有如死人。/
薛绍就像是强盗一样几乎是闯进了房间,凶猛的气势把在场的几名士兵和军医吓了个够呛。要不是薛讷也一同进来,他们还以为这是敌人来寻仇了。
薛绍一眼见到薛楚玉那副形如死人的模样,当下心中大痛大怒,一把揪住军医大声质问:“我兄弟怎么样?”
“这……这……”军医被薛绍提得双脚离地,只觉头皮发麻魂飞天外,口中打结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薛讷连忙示意另一名军医,让他代为答话。那人道:“将军息怒!——少将军气血衰竭暂时晕厥!”
“暂时”晕厥?
听到这话薛绍心中总算稍稍安宁,这才将那军医放下,连忙走到薛楚玉的榻边蹲下握住了他的手。
还好,有温度!
“何时能醒?”薛绍问道。
那军医茫茫然的摇头,“在下只是一个寻常的郎中,医术不甚精深。少将军的这副情况,在下很少见闻……因此在下一时也说不清楚,他何时能醒。兴许是明日,又兴许……永世不醒!”
“退下!”薛绍怒喝一声。
军医惶惶而退,生怕慢了一步就被眼前这个愤怒的猛人给剁了。
“张成吴远,你二人接手医治玉冠将军!”薛绍下令,“从即日起,除非他能站起来和我说话,否则,你二人休得离他半步!”
“是!”张成和吴远一同郑重应诺。
薛家的部曲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张成和吴远除了练就一身杀敌的好功夫,犹以医术见长。薛绍还教了他们很多现代的医疗技术和战场急救之法,这使得他们的医术更具独到之处,犹其适合军旅。同时他们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薛楚玉在薛绍的心中有多么的重要。
张成和吴远马上着手查验薛楚玉的伤病情况,过了片刻之后一同向薛绍回报,说薛楚玉消耗过甚气血衰竭,现在如同“假死”。这样的情形确属少见,换作是寻常之人恐怕早就活活累死了。得亏是薛楚玉这样的天赋异秉之人,才勉强留住了一口气。他何时能够苏醒,真的只有靠他的造化。再者,就算他能够醒来,恐怕也多半是个废人了!
假死?
造化?
废人?!
“我不管!!”薛绍大声怒吼,“你们一定要救活他!”
“是!……属下必当竭尽全力!”
“不是竭尽全力,是一定!一定!”薛绍左右揪住张成和吴远的衣襟,双眼通红有如吃人的魔怪,对着他们的耳朵嘶声怒吼,“你们听清楚了!救不活他,你二人就给他偿命!”
二人大骇当场汗如雨下,“少帅放心,我二人拼尽死力,定会救活玉冠将军!”
薛讷在一旁,早已是泪眼模糊。他连忙上前来抱住薛绍将他拼命的往后拉,“少帅,你先冷静、冷静!五弟福运在天,一定安然无恙!”
“哭个屁!你这没用的东西,放开我!”薛绍正在气头上,连声大骂。
薛讷不肯松手。
薛绍更加怒火万丈,扔掉了张成吴远,猛然发力一个大靠背就撞中了薛讷。
薛讷猝不及防,被薛绍一个大靠背撞中胸腹,当场飞身弹起直接撞到了墙上,将木板墙撞了个大窟窿,惨惨的摔到了屋外!
薛绍一个大踏步从窟窿里站出来,双眼通红的指着薛讷,怒声喝道:“我把五郎将交给你,你却将他活活累死!——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叫你陪葬!!”
屋外尽是薛家的部曲和薛讷的随从,这一个突然的变故让大家以为薛绍和薛讷打起来了,顿时数十人拔刀而出,眼看将要火并起来!
“都住手!”躺在地上的薛讷大惊失色,捂着胸口大声叫道:“自己人,休动刀剑!”
狠狠发泄了一通的薛绍狂喘粗气,这时总算稍稍冷静了下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肯定是刚刚的一场血战让自己的“老兵综合病”发作了。否则,自己不会这样的冲动和暴怒,就像失去了理智的疯子一样。
连连深呼吸了几口之后,薛绍的语气有所平复,“全都收起刀剑!”
士兵们全都收刀入鞘,随从们连忙将薛讷从地上扶起。
“少帅息怒。”薛讷吃了这一记大亏而且大失颜面,但他非但没有半点的怒意,相反是满副惭愧和恭敬的对薛绍拱手长拜,说道:“五弟受殃,我身为兄长也非常的自责和担忧。但薛讷仍然愿意,听凭少帅处置!……但若五弟有何不测,薛讷愿意与他共赴黄泉!”
薛绍连吁了几口气,上前一步对薛讷还礼,“慎言兄,是我鲁莽失礼,还请见谅!”
“彼此都是袍泽弟兄,少帅何须如此?”薛讷坦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就如唐将军所言,薛讷人如其名愚钝木讷不善言辞,因此时常被人误会或是将他人激怒。实话实说,五弟伤成这样确是我的错,但我不知如何表达。少帅若能真的将我痛打一顿,我这心里兴许还能好过一点。”
薛绍先是一愣,随即摇头苦笑,摆了摆手道:“不必废话了,我们再去看看楚玉。”
“好!”
二人重回房中,张成和吴远正在用针灸给薛楚玉行血过脉。
“怎么样?”薛绍的语气和缓了话多,让张成吴远心中稍稍安定。
张成答道:“朔州缺少药物,我们暂时只能先用针灸,护住玉冠将军的心脉五脏,不令淤血团集阻塞任督。这样或能延缓一些时日,等候药物来救。”
“要一些什么药?我去办!”薛绍说道。
吴远连忙将一份刚刚写好的药单拿给薛绍,说道:“奇病还需奇药医,这其中的一些药物绝非寻常的军医所能拥有。除非去到大的城市,运气好或者能够寻得!”
薛绍看了一眼,好多药物自己闻所未闻。他将药单折起好好的收在了胸甲之中,说道:“之前我放出的狠活,不过是一时愤言,你们不要挂怀。如今你们要尽力拖延,寻药之事交给我办。只要能够救活玉冠将军,上天入海我也会把你们所需的药材一一寻来!”
“是!”
薛绍逐渐的恢复了冷静,细细一寻思,离这里最近的大城市,也就是并州了。
可是朔州和并州之间,还夹着一个战火纷飞的代州。那里的情形一点也不比朔州轻松,同样正被数倍于己的突厥兵围攻。至今城池是否已经陷落了,都犹未可知。
“郭安!”薛绍大喝一声。
“属下在!”郭安入屋应诺。
薛绍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他的脚下,像寻常一样没有半点不妥的迹象——须不知他的脚上,几乎已经没有一寸好皮,磨损厉害的地方都已经能够见到骨头了。
思及此处,薛绍不由得心中一软,说道:“你派去代州打探情报的兄弟,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郭安答道:“代州战况紧急,要不属下亲自再去一趟?”
有句话郭安没说,但薛绍明白他的意思——派去代州的斥侯,多半是回不来了!
“派别人去,如何?”薛绍问道。
郭安微微一笑,“少帅,所有的斥侯当中,我的伤是最轻的。再者代州的情报相当重要,只能是我亲自去!”
薛绍狠狠一咬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双肩,“我把我的部曲,派给你!”
“少帅的身边,岂能没了部曲?”郭安仍是微然一笑,“少帅放心,我一定安然回来!”
“……”薛绍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到的,尽是坚毅与自信。
“好!”一字,斩钉截铁。
郭安重重一抱拳,转身便走。
片刻后,唐休璟来找到薛绍汇报战场清理情况,说朔方军战死了三千多骑,重伤两千余,另有轻伤无数急需医药救治。敌军五万人马多数被剿,只有少数逃逸。目前粗略统计歼敌两万余人,俘虏了一万七千人!
“少帅,这么多的俘虏,如何处置?”唐休璟问道,“我们既没有粮食豢养他们,也没有药物救治他们。哪怕是将他们收羁监押,也派不出多余的人手去看管他们。万一他们聚众闹事或是趁机夺逃,将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薛绍双眉紧拧的沉思,眼神冷冽非常。
唐休璟暗暗的心惊肉跳……他现在的这副神情,才是名符其实的人屠!
“传我令。”薛绍转身走到窗边,看着辽远深遂的墨色夜空,一字一顿的说道:“突厥俘虏,愿意归降我军充为士卒者,可令其戴罪立功免于一死。日后稍有反迹或是不法之举,立斩不饶!”
“是!”唐休璟大声应诺,之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不愿降者呢?”
“你说呢?!”薛绍猛然一转身,眼神如同雪亮的钢刀刺向唐休璟。
“属下这就去办!”唐休璟不敢再废话,连忙走了。
薛讷站在一旁不敢插言,只是禁不住心惊肉跳连吸凉气,心中暗暗惊道:大唐至开国起一向主张“慎刑”,很少有“杀俘”之事发生。当年家父“三箭定天山”杀了一批九姓铁勒的战俘,回朝之后却受尽了口诛笔伐,甚至因此而被贬官!……一万多名突厥俘虏啊!薛人屠,果然名不虚传!
朔州城下,钢刀刷刷刷的挥起,刷刷刷的斩落。
一万七千多名突厥战俘,投降了不到六千人。其他人全都被当场处决人头落地。为了避免瘟疫爆发,唐休璟叫军士们清理战场,把所有的突厥人的尸体堆积起来,放了一堆大火将其焚烧。
隆隆烟火燃得比朔州的城池还高,刺鼻的焦臭味百里之外皆可闻到。
唐休璟知道,薛绍将他编到为后军,就是让他留着体力处理善后。因此他没敢休息片刻,连夜将投降的突厥俘虏拆作零碎,编入了朔方军的骑兵当中,并且当场发放唐军的衣甲和兵器,给他们造了军人籍册,从此视为“朔方军”的一员。
在强大的军队机器面前,零星的战俘是掀不起什么大浪的。从此以后,这些突厥战俘就算是大唐的子民了,但他们的户籍全都是“官户”贱民,也就是充军的奴婢。他们非但没有军饷和立功授功的可能,在军队里的地位也是远远不如唐军将士的。
无论这些突厥战俘是否愿意,以后都只能乖乖的在大唐的军队里永远服役,直到他们残废或是死去。但是比起那些死于非命者,他们总归算是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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