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二年的上元节一过,年味渐渐淡去,人们又恢复了往昔的忙碌。天气也愈发暖和起来,仿佛那拂面的微风中也带了丝丝暖意。
江娑月坐在窗下绣一方帕子,石青色的平素绢上绣了大红的百子石榴,颜色花样显然不是给她这样的小姑娘使的,乃是绣给那江田氏的。
却说按照江家的规矩,江娑月如今要开始学习烹煮茶做饭、针线女红,因为学得这些,将来做了人家的媳妇,才不会丢了江家的脸面,叫人耻笑教养不济。
而江田氏更是以此为由折磨江娑月,每日里不是让她在面前伺候茶水,就是叫她下厨做饭。除此之外,每三天还得绣好一方帕子或者一个荷包上交,不得假他人之手,若是江田氏看着不满意,立刻便绞了,让她再补上一个。江娑月每天伺候完江田氏的茶水饭食,回院后还得熬夜刺绣,熬得眼睛都有点红了,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除开这些刁难,日子也还算平静。
江府诸人平静的生活却因一个消息起了涟漪,却说这江家二房江肇松的夫人江范氏近来春风得意,她自嫁进江家一直自觉低大嫂一头,只因大哥江肇林是个官身,门当户对的江田氏自然也是家世不俗。可她的丈夫自中了秀才后就再无进益,只好负责打理江家的铺子和田庄,江范氏的娘家自也不能与田氏相比。丈夫和娘家都不如大嫂,叫她如何能在大嫂面前挺直腰杆?
只是近来她却得了一件喜事,原来她娘家的一个侄女原是在宫中做下等女官的,管着尚食局的一档子事,不知怎的竟得了今上的青眼,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如今封了从七品才人。虽说品阶不高,但到底是皇上的女人,且来日方长,若是一朝诞下龙子,日后家里岂不是出了娘娘么。江范氏直高兴得喜上眉梢,连着来大房转悠了两三天,表面上是来串门子闲话家常,嘴里却不住说着她那娘家侄女,炫耀得阖府皆知。
也难怪这范氏得意,新帝去年登基后本该有一次大选充掖**,今上却以朝堂后宫初立,事情繁多为由免了大选,只诏选了一些功臣之女入宫,内宫尚有诸位空悬,此时她的娘家侄女竟有机会朝着这些位子发起冲击,怎能不叫她沾沾自喜。
江田氏虽内心不屑江范氏那小人得志的样子,面上却也和气应对,还差人送了贺礼去范家全了礼数。
只是她们不知道,江范氏的这一番炫耀却让江莹月的心思活络起来。江莹月只觉自己欢喜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她本来失望于田文佑这条路走不通,却不想老天又将一条光明大道摆在她的眼前。她怎么没想到入宫呢,大选三年一次,下一次也就是永昭四年,她才十五岁,正是合适的年纪啊!只要成了皇上的女人,什么江田氏,什么田文佑,就连父亲都得对她俯首称臣!江莹月只觉得往日的担心煎熬都烟消云散了,如今她只需说服父亲让她去参加两年后的大选便万事大吉了。
江莹月还没有找到机会对江肇林诉说自己的打算,那厢江田氏的举动却激起了她的忌恨。因江皎月也到了年纪不再去族学,江田氏便花重金请了女先生教导江皎月琴棋书画。这江皎月也不知是不是成心给没机会学习的庶女添堵,或是在亭子里抚个琴,或是在园子里作个画,只刺得江莹月妒火中烧,眼睛都红了。她心中愤恨江田氏从没有给过她学习这些才艺的机会,她如今有了入宫的念头,自然想到即便将来她靠着美貌入了选,拿什么去和那些多才多艺的闺秀争宠?这叫她如何甘心!
不甘心的江莹月找到了生母王姨娘哭诉:“娘啊——你当初何必把女儿生到这世上来受苦!吃穿用度比不了人家也就罢了,如今样样都要被她踩在脚下,婚事还握在人家母亲手里,今后我哪里还有活路啊!”
王姨娘听得此话,心如刀绞,直恨自己出身微贱,叫女儿也跟着受苦,大哭道:“都是为娘的不是,叫你受委屈了。我去求夫人,我去求老爷,只要你好,叫我做什么我都情愿。”
江莹月哭了一阵,方止住道:“娘,我想好了,我要去选秀,我要进宫去!唯有如此,我才有出头之日,你才能过上体面日子。否则……否则,二姐姐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
“莹儿啊,你这是要捅娘的心窝子啊,老人们都说那宫里是吃人的地方,你叫娘如何舍得啊!”
“娘!那都是些目光短浅之人!怎么就吃人了,那是能出人头地的地方,留在家里才会叫夫人吃了。”江莹月目光灼灼,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盛装华服,称为人上之人的那一天。
江莹月劝了好一阵,王姨娘思及那江田氏肯定不会给女儿说什么好亲事,终于下定决心,决定找机会求求江肇林。
这日,江肇林朝中无事,想着几日没有去看小儿子了,便朝宁姨娘的住处缓步而去。
走到花园中,远远瞧见一个女子站在桃花树下,待走近了才发现是那王姨娘,与往日的沉闷寡淡颇为不同,今日的王姨娘好好地修饰了一番。但见她身着玫红色杏花报春纹外衫,石青色描花齐胸襦裙,脸上施了粉,嘴上着了口脂,直衬得面色含春,媚眼丝丝,嘴唇饱满,胸脯高耸。江肇林一见之下颇觉新鲜,仿佛今日才发觉他的这位姨娘如此美艳,当下便有些意动,上前搂住王姨娘,与她絮絮说着些甜言蜜语,朝着王姨娘的院子去了。
待两人完了事,王姨娘便趁着江肇林兴致好,按照心中计划说起正事来,“老爷,如今三姑娘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妾有桩计较,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肇林抚着她的裸背,道:“哦?说来听听。”
“妾听说那范家的女儿叫当今圣上看中,封了才人哩。我们三姑娘如此品貌,后年选秀时年龄又相宜,何不叫她去试试?若是有幸选上,那可是光耀门楣的事情。”
王姨娘不知她的这番打算正合了江肇林的意,他养了几个女儿,早有这样的打算,只是大女儿年龄相宜时是先帝在位,先帝年事已高,几个儿子都已经羽翼丰满,自家女儿便是进去了出息也有限。新帝即位后又免了第一年的大选,如今看来,倒也确实是这三女儿有福,赶得上时候。
“这事我自会与夫人商议,你不要声张。”
“是——”王姨娘按下心中的不忿,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这等大事确实不是妾该过问的,妾只是担心。”
江肇林好奇道:“担心什么?”
王姨娘柔声道:“妾是担心若真有那么一天,三姑娘会吃亏。三姑娘在家只学读了几年族学,没有一技之长傍身,若是真的进了宫,与其他闺秀相争时岂不艰难。”
“唔……倒也有理,那依你之见呢?”
王姨娘听江肇林如此问道,心中暗喜,忙道:“妾听说夫人最近给五小姐请了女先生教授琴棋书画,不如叫三姑娘也去学学?”
江肇林想了想,这是有利无害的好事,便道:“那便去学吧,干脆叫府里的姑娘都去吧,此事我知会夫人的。”
王姨娘不免有些气闷,自己这厢费尽心思,竟叫四丫头和六丫头捡了便宜,但一想到自己女儿就要如愿以偿,又高兴起来,缠上江肇林好一番曲意逢迎。
第二日早间,江肇林果然对江田氏提及此事,江田氏在他面前素来表现得贤良大度,虽心中愤怒之极,却也强自按捺,含笑解释非是她厚此薄彼,那女先生是爱惜江皎月良才美质才肯教授,又连连保证她一定豁出脸面,请那先生再教其他几人。
待江肇林出门后,江田氏气得砸了几个杯子,恨恨道:“好啊,这贱人竟趁我不备在老爷耳边吹枕边风,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叫她明白谁是主子,我咽不下这口气!”
“夫人,您消消气。老爷让那几个也去,您就让她们去杵着呗,那贱人不是想让自己女儿也学么,只需稍加手段,便可叫她白费心机。”吴嬷嬷出主意道。
“什么手段?说来听听。”江田氏捺下性子问道。
“您只需请那女先生来,暗示她全心指导五小姐练习,只把那几个当陪读丫头即可。这样的技艺光听不练哪里能够学得好,你已经大发慈悲让她们去了,到那时候,是好是坏可就怪不得您了。”
江田氏也觉有理,她不好明着驳了老爷的意思,这样一办明着全了老爷的要求,暗里她不吃亏。将来即便那贱人再告到老爷面前,也怪不得自己,自己女儿可是学会了,只需把责任推到她们天资不好上便可。当下开口道:“就这么办吧,但我也不会放过那贱人!你先去请女先生来一趟。”
吴嬷嬷答应一声,忙去了。
“如兰,如兰!”江田氏尖声唤道。
一个穿着体面,姿容却普通的丫鬟掀了帘子进来:“夫人。”
“你把王姨娘给我叫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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