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簇霞光从云层中迸射出来,为醉云阁勾勒出一圈又一圈的绛红色,晨风推开窗棂,不觉中现出了一段婀娜的身姿。
许婉秋将写好的四段生宣揉成纸团,在案上排成一列,她撑开折扇,金丝扇面映出了一张憔悴的脸。
小胖蜷缩在首饰盒里,黄白相间的身子有大部分被挤在了外头,当它看到纸团的时候眼里溢出了一股灵气,它慵懒的从盒子里爬了出来,伸出前爪试探的拨弄了其中一团。
许婉秋把小胖拨弄过的纸团放在掌心,并缓缓将其打开,她见上面字迹清秀,赫然提着一个“问”字,许婉秋不由得笑了起来。
“还是小胖最懂娘亲了,那你就在屋里等娘亲回来,可不许乱跑!”许婉秋把小胖抱到床上,回身将门窗关好,兴冲冲的跑下楼去。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令苏有雪惊醒过来,他掀开纱幔睡眼朦胧的开了房门,当他看到许婉秋灵动的双瞳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惊道:“婉妹?你怎么起这么早?”
许婉秋乌黑的长发高高绾起,憔悴的脸上全无了睡意,她连连摇首道:“不是我起得早,是我一夜没睡。”
苏有雪神色黯然,“志良惨死婉妹也不用如此自责,货物丢了便是丢了,能不能找回来都是命数,强求不来,何必苦了自己呢?”
许婉秋默默的低下了头,竟是娇羞起来,“不……不是因为这些……”
“那是什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苏有雪满脸的错愕神色,不解道:“是嫌床榻简陋吗?醉云阁的环境不比落霞庄的奢华,但也算是整洁干净,我们出来走货不餐风露宿就已经是万幸了。”
许婉秋的脸上现出了难得的红晕,她着了一身男装,扭捏的姿态愈发显得突兀起来,“不,都不是,我是因为你……”
苏有雪听得糊涂,反问道:“因为我?我又惹婉妹生气了?以后苏某说错什么婉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的脾气秉性你还不了解吗?”
“你没有惹我生气,是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许婉秋抬起头,一张俏脸红得发烫,羞赧之色溢于了言表,“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真的回答我,不许骗我。”
苏有雪微微颔首,他笑面如风,俊美得一如华灯初上,“苏某什么时候骗过你?婉妹但说无妨。”
“好,那你不许笑我!”许婉秋努力的吸了一口气,好似做着某种艰难的抉择一般,缓缓的道:“你……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苏有雪不由得一愣,急道:“婉妹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许庄主看得起我才会有苏有雪的今天,苏某吃的用的都是老庄主给的,就算让我为老庄主死上一千次一万次苏某也是甘愿,你是主,我是仆,苏某对你岂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胡说!你明明就是喜欢我,在项羽祠的时候,你……”许婉秋欲言又止,她顿了顿,接着道:“家父曾是梁太祖朱温帐下的一员猛将,后遭贬谪做起了运庄的营生,落霞二字就是对家父仕途的写照,落霞庄虽然富庶,但已经不复昔日的荣耀,何来主仆一说?”
苏有雪好似想到了什么,连忙解释道:“在项羽祠的时候苏某也是无心之过,婉妹还是把这件事给忘了吧!”
“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许婉秋一脚将苏有雪踢坐在椅子上,一条腿顺势踏于扶手,紫金折扇蓦地撑开,金叶灿着杀意直抵苏有雪咽喉,“你如此对我,我又怎会忘记?信不信……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婉妹不要动怒,我们之间好像有些误会,你先听我解释……”苏有雪斜坐在紫檀雕花椅上,如星朗目错愕的注视着许婉秋阴晴不定的脸,二人离得极近,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婉儿眼中频现的泪光。
“那你解释给我听,既然你不喜欢我,在项羽祠为什么还要如此对我?”许婉秋将脸侧了过去,似是害怕被苏有雪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她忽然浑身一震,惊道:“不好……小淫贼跑了!”
“谁说老子跑了,我只是出门解个手,才一会儿功夫不见娘子就想我了?”小陌嘴里叼着根稻草,显得痞气十足,“呦,老子来的可不是时候,没打扰二位吧?”
“又在胡言乱语,谁是你家娘子!”许婉秋将折扇收了回去,她转过身,一袭白衣更添了几分高洁,“你怎么回来了?既然你能回来,说明你小子还是有点良心。”
“非也非也,老子的心早就让狗给吃了,若说江湖第一坏那是非我莫属了!”小陌一张俊脸生得风流韵致,只是微微一笑便有百般倾城,“嘿嘿……娘子和这个小白脸打情骂俏的,还想不想报仇了?”
许婉秋一脸的鄙夷神色,怒道:“把你的嘴巴放干净些,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打情骂俏了?”
小陌指着左眼又指了指右眼,撇嘴道:“好好好,就当老子瞎了聋了,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既然娘子还惦记着货物和血仇,那就跟我走上一遭吧!”
“走?去哪里?”许婉秋追问道。
“当然是去兰桂坊了,我们手上没有请帖,想要进入薛母的寿宴谈何容易,所以我们只能从兰桂坊的头牌入手,到时候我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千万别给老子添麻烦!”小陌坏笑着,“嘿嘿……兰桂坊可是个风流巷,娘子敢去吗?”
“有什么不敢的?去就去!”许婉秋原地转了一圈,轩昂的气宇流溢在举手投足之间,“别忘了,我现在也是个风流公子,哪里是我不能去的?”
三人一路上推推搡搡的离了醉云阁,走不出几步便进入了柳市花街,遥见兰桂坊门前红灯嫩柳,纱幔竟是从楼顶倾泻下来,在晨风中妞动“腰肢”,放眼望去满院的冶叶倡条,果然是卖笑追欢的一幢风月之馆。
花街里的一切对于许婉秋来说都是新鲜的,她把小陌拉到身边,附耳小声道:“确定我们进去就可以见到幽鸾?兰桂坊的头牌岂是说见就见,我怎么觉得你在耍我?”
“怎么会呢,有老子在万事大吉,窑子里的女人都是些见利忘义之徒,谁会和钱过意不去呢?只要你倾囊大度,幽鸾想不来都难。”小陌一双炯目灼然带笑,俊朗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他心下暗道:“要不是六扇门的老秃驴手段凶残,老子才不会管你们这些个鸟事,现在只能想办法找到乐平公主了,保住小命才是正道!”
小陌站在门口寻思着,忽见不远处鸨妈妞着肥腰蹭到了许婉秋跟前,双眼直勾勾的注视着紫金折扇,眼珠子差点没掉了出来,嚷嚷道:“大爷好久没来了,可想死奴家了,春花秋月还愣着做什么,快来招呼着!”
只听得清脆的笑声不绝于耳,紧接着一群人簇拥着挤了过来,虽是些胭脂俗粉,却也颇含姿色,许婉秋尴尬的笑着,不觉已是上了贼船。
“不……不,不用扶,我自己会走。”许婉秋话音未落已是被众人拉到了正厅雅座,无数双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心烦意乱。
苏有雪与小陌在一旁落座,三人虽说不是寻花问柳而来,但眼见许婉秋成了焦点,自己竟似受了冷落一般,小陌无奈的摇了摇头,举杯笑道:“苏有雪,我们两个对饮如何?”
“小兄弟也是个性情中人,他日有缘苏某定要与你一醉方休,这杯酒我先干为敬!”苏有雪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四目于空中相接,两人相视一笑。
“公子,公子!我们再吃一杯!”秋月和春花分坐两侧,娇笑着往许婉秋嘴中送着美酒,正堂里酒气氤氲,来此寻欢的都是些纨绔子弟,与郓城遍地的饿殍形成了强烈对比,似乎门外地狱,门内就是天堂。
小陌冷哼数声,向许婉秋的方向挑了挑眉,许婉秋瞬间会意,连忙推开春花和秋月站起身来,怒道:“都是些胭脂俗粉,真是扫了我的雅兴!兰桂坊没人了吗,还是怕本公子没钱?”
许婉秋从怀中掏出了一沓汇票文牒,重重的砸在桌案上,乍一看去足足有数万缗之多,鸨妈哪里见过此等豪客,直乐得嘴角流涎。
“哎呦喂!大爷息怒,小店生意不景气,还指望着大爷多多关照呢!这是哪里的官人出手这般豪气,日后可要常来呀,妈妈好酒好菜都给您备着呢!”肥厚的嘴唇连抿数下,春花和秋月神色黯然的退了下去,鸨妈接着道:“兰桂坊虽说不大,却也是郓城数一数二的酒肆舞馆了,大爷喜欢什么尽管和妈妈说,月宫的嫦娥没有,但蟠桃园里的仙女决计是少不了的。”
“哼哼……说得好听!”小陌流露出一脸的不屑神色,撇嘴道:“兰桂坊号称郓城第一,那老子倒要看看这金屋里藏的是哪门子娇?还不把能上得了台面的姑娘都叫出来,给爷在桌前排好了,也让我家公子挑上一挑。”
鸨妈连连点头,赔笑道:“好说好说,来了我们兰桂坊就是大爷们最明智的选择,在这里无论舞姬还是乐坊都是当世一品,就算是当今圣上也不一定享受过,大爷先垫些酒菜稍等片刻,姑娘们马上就来。”
只听得琴筝悠扬,笙箫悦耳,不多时一对对粉捻香搓的绝色佳人移着莲花碎步嫣然登场,竟真的在桌前站成了一排,纷纷给许婉秋作揖道:“奴家见过公子!”
许婉秋觉得事态越闹越大,恐怕难以收场,本已羞臊发红的脸愈加的烫了起来,她轻摇折扇,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片刻,摇首道:“俗,俗不可耐!”
“这……这也俗吗?这都是兰桂坊压箱底的宝贝了,大爷的口味可真是叼啊!”鸨妈额上已是渗出了冷汗,她望向桌前红妆漫绾的绝色佳人,缓缓道:“大爷还没细看怎可妄下断言?她们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绝活,比如这位……”
鸨妈从人群中拉出个人来,只见此女衣着最是华丽,气质与旁人截然不同,鸨妈与她暗通了眼色,解释道:“这是我们兰桂坊小有名气的歌姬,名曰烟云,长相未必是花中翘楚,却也美得挑不出半分诟病了。”
“妈妈抬爱了,女儿哪有这么好!”烟云羞脸生红,正低垂着头从人群中款款踱来,“公子真是器宇不凡,烟云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了公子,对公子已是芳心暗许。”
烟云绕过酒桌不偏不倚的正坐在苏有雪的腿上,苏有雪一张俊脸已是红透了耳根,他将身子挺得笔直,愣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烟云见他半晌无话,伸手便环在苏有雪的脖子上,小声道:“在这风月场馆说的都是违心之言,什么海誓山盟当场即是幻,还讲什么情分呢?奴家见你必不是那薄情寡性之人,烟云每每焚香告天,就是念着能遇到似公子这般品性之人,真是天可怜见,公子……公子你就带我走吧!””
鸨妈在一旁看得傻了,怒道:“我的小妮子,我的姑奶奶,不是这位爷,你……你抱错人了!”
烟云方欲圆场,许婉秋已然摔了酒杯,只听“乒”的一声脆响,整个兰桂坊都安静了下来,“妈妈是在耍我吗?这个烟云虽是姿色可嘉,却是个榆木脑袋,朽木难雕!”
“是妈妈我管教无方,还请大爷息怒……”鸨妈瞪了烟云一眼,盛怒之下脸上的赘肉也跟着跳动起来,“真是皮痒痒了,平时八面玲珑的架势都哪里去了,看不出个眉高眼低,把我的老脸都给丢尽了!”
鸨妈小指动了动,只见三个壮汉手持长鞭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正摩拳擦掌注视着烟云的一举一动,烟云吓得哭了出来,抱着苏有雪的手愈发的紧了,“不……不要,公子救救我,他们会打我的,他们会打死我的!”
许婉秋看在眼里已是气得七荤八素,一张粉面黑了下来,她恨不得立时把烟云从苏有雪身上拖走,但转念细想她也是个为了温饱被钉在耻辱架上的可怜人,想到此处这口怨气竟被压了下去,摇首道:“罢了罢了,妈妈何必如此?正是开心的时候可不要扫了本公子的雅兴!我听说兰桂坊有一名妓,此女吟诗赋对,歌舞自成一绝,妈妈为何不请她出来,陪本公子喝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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