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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留洋知事

    这里先按下祁占奎与张树亭说过啥话,张树亭要不要蹚这潭浑水不提。

    再说新任知事王琴堂,虽然骑一头毛驴来赴任,但此人却绝非等闲之辈。在没来安肃之前,曾在上海华亭县做过知事。不但做过上海华亭知事,在做上海华亭知事之前,还曾留学日本,不但留学过日本,还曾是前清进士,深得上一级范阳道首老乔器重,这也是范阳道署早早通知安肃县公署,要全员出动,隆重迎接新知事的原因。

    但一开始,安肃县公署公人哪里清楚这些,见一任知事,独自骑一头毛驴赴任,不由哭笑不得。要知道,这时候还是一九一二年的秋天,民国成立还只半年有余,但此时的安肃境却连换两任知事,第一任,也是大清朝安肃县最后一位知县,姓曾,曾知县喜欢坐轿子,出门坐一坐轿子还没什么,就是去一趟县衙后身茅房,也要轿夫抬着去。但民国成立三个多月过去,连一个安肃议会都没有组织起来,便干脆被上峰罢了职;第二任知事姓李,又是行伍出身,在队伍里爱骑马,从队伍上退下来后也爱骑马,从外地赶来安肃任职那天,就是骑马来的,但也不是他一人骑马来的,是由一帮人前呼后拥着,一同骑马来的。又是因为三个多月过去,不是挑厨子老赵的毛病,就是嫌饭做淡了或咸了,或挑杂役老楚的毛病,嫌他不是把马越喂越瘦了,就是把马越喂越懒了。正因为只关注自己与马的吃喝,没心思梳理县政和关注天下苍生,让安肃县民看不到一点新政举措,又被新成立的议会罢了职,卷铺盖走人了。这第三任知事,倒不喜欢坐轿,也不喜欢骑马,但看上去,却也是一副不着三四的样子,恐怕在这安肃境也呆不了很久,就会像第一任老曾,第二任老李那样,卷铺盖走人了。

    正因为人们不大看好这第三任新知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走人。就连厨子老赵,杂役老楚也开始怠慢起来。厨子老赵这天中午本来给新任知事准备了一碗红烧肉,五个火烧,其它公人皆吃白菜炖粉条,每人三个火烧。因新知事的到来,这顿饭每人碗里还要格外多一块红烧肉。但因不看好这位新知事,也是自作主张,将特为新知事准备的一碗红烧肉,又回到锅里,最终只给新知事送去了一碗只有两块红烧肉的白菜炖粉条,三个火烧。杂役老楚碗里倒多出两块红烧肉来,本来也只能吃到三个火烧,这一顿却吃到了五个。

    杂役老楚一见老赵这样,本来准备要好好替新知事收拾一下住处,再置上一床新被褥,这时也开始马马虎虎起来,新被褥也不准备置办了。

    王琴堂对这一切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待与门口的几个老汉闲扯过一阵,来到县公署厨房,与大家一起吃了一顿白菜炖粉条和三个火烧,也没有休息,让大家伙下午该干吗干吗。也不让人陪着,把嘴巴一抹,就径直出了县公署,往南而来。

    王琴堂信步南来,沿街望去,就见安肃城沿街两侧,商铺,首饰铺、钱粮店、杂货铺、布店、肉铺、药铺……一家紧挨一家,再看并不宽阔的石板铺就的城街上,又是车水马龙市声嘈杂,南来北往客商熙来攘往。王琴堂不由暗自点头,真不愧南北通衢要冲,商贾云集重地。这一幕,也是上午进城后皆见识过的。

    只是此时没人清楚,王琴堂信步南来,还奔着一个地方去的。这个地方,早在几天前,翻看《畿辅通志》和安肃当地县志,他就注意到了。其中《畿辅通志》上就有一段这样的记载:说安肃县自古以酿酒著称,酒质好人所共知。尤其“润泉涌烧锅产酒以‘酒质清纯,酒香怡人’而闻名,远销京、津地区,购者蜂涌。”这给他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

    但给他印象更深的还是在保定范阳道署这两天。从邯郸老家来安肃赴任,第一站先到保定范阳道署报到,范阳道首前天为他接风,喝得就是润泉涌烧锅的酒,昨天晚上,老乔又为他送行,喝得同样也是润泉涌烧锅的酒。一接一送两次用酒,老乔也只是指了指杯中酒,对他说过一句:

    “这酒,就是你即将赴任的安肃县上一个叫润泉涌烧锅产的酒。”

    王琴堂不太懂酒,好与不好,他喝不出。但他知道,老乔喝的酒就一定错不了,不但错不了,老乔这话他也记下了。就在今天上午,刚进南城门,就见有许多大车小辆停在左首一店堂前,排着长长骡马车队,再看这些大车小辆上,或拉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陶坛或藤篓,或干脆空着车厢,却热闹异常。也是因为好奇,王琴堂不由让毛驴停下,抬头细瞅这座店堂,又见店堂上方雕饰有大团花朵图案的青砖花墙间,镶有一块玉石匾额,又见匾额上写有三个苍劲有力大字:“润泉涌”。

    也是第一次来安肃,王琴堂显然并不清楚,原来志中所载润泉涌烧锅就在这里,或者说,老乔的一接一送,两次喝的酒,原来就产自这里。当时看罢,心头就是一动。待打听着来到县公署,又发现县公署距这座有名烧锅并不远,心头又是一动。一时间,便决定下午就来亲自看一看。

    沿城街往南,就见功夫不大,王琴堂便再次来到了润泉涌烧锅店堂前。这时再看店堂下,正有七八个伙计,肩扛陶坛出出进进,虽是深秋,天已寒,但见他们个个却又是满头大汗,或干脆光着膀子,将扛出陶坛里的酒直接倾倒到最前面车辆的陶坛或藤篓里,或干脆将陶坛直接捆牢到最前面的车辆上,然后,接过车主人递过来的一个小牌牌,交到店堂口一张方桌上,再随口喊一声:

    “张庄张套子的酒清了!”

    或喊一声:

    “梁各庄梁宝良的酒清了!”

    或

    “史各庄史偏子的酒清了,欠陶坛一口!”

    再看方桌后,坐一光头汉子,穿黑布长衫,见伙计将手中牌牌交到他面前,一边“噼噼啪啪”拨动算盘珠子,还一边在一张宣纸上勾画不停,同时也随着喊一声,

    “张庄张套子的酒清了!”

    或:

    “梁各庄梁宝良的酒清了!”

    或:

    “史各庄史偏子的酒清了,欠陶坛一口!”

    这样的场景,走南闯北许多年,他还是第二见到。第一次是在上午,当然也是在这里。再看方桌前那穿黑长衫的光头汉子,王琴堂以为,不是这烧锅店堂的掌柜,恐怕就是东家了。王琴堂此来的目的,也想能尽快结识他们,好为下一步实施他的“实业兴县”计划做准备。于是,几步上前,可待一打听,原来这光头长衫汉子即不是润泉涌烧锅的掌柜,也不是东家,而是烧锅店堂的大伙计老孙。

    而此时,润泉涌烧锅的东家张树亭,正在容城小祁庄光线暗淡的酒馆,边喝酒边等着他要找的人从醉梦中醒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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