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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不幸预感

    转眼春去秋来,又到了这年收购高粱的时候。按烧锅上的规矩,总是先把城南五里外张家900亩土地上的高粱收了,也不等高粱粒子干透,先过一遍斗,有了一个底数,差多差少,然后还会在烧锅南侧那块空场地上,支开场子,再开秤收购一些种高粱散户的高梁,凑足一年甑口所用高梁的那个数目为止。

    这一年也不例外。老东家张根茂活着的时候,这件事每年就已由老孙张罗,老东家离世后,张树亭也没有把这件事交由别人,仍由老孙张罗。

    这天,城南张家的900亩高粱终于收完打净,庄户老徐也很快报来一个数目。紧接着,张树亭在烧锅各处抽调伙计,由老孙带领着,在烧锅南侧的空地上支了席棚,又因为烧锅上没有多余的仓房存储高粱,便在席棚旁又用大片的席子扎了10来个一间房子大小的席囤。不但扎了席囤,又在席囤一侧铺了席子,然后开秤开始收购高粱。

    收来干透的高粱就干脆入囤,没干透的便要堆在铺开的席子上,待晾晒干透再入囤封存。关于这一点,不但润泉涌烧锅这样做,其他众烧锅也都是这样一个法子。

    所不同的是,只因为这一年从春上到中秋,老天又几乎没有落雨,土地干旱得不行,不但其它作物欠了收成,高粱这种作物也不例外。所以,其他烧锅因为担心收购不足全年的高粱,已早早开秤了。润泉涌烧锅因为要等张家900亩高粱收下才开秤,自是动手要晚。

    但动手晚,又有动手晚的好处。正因为动手晚,各家各户送来的高粱又基本上都是干透的,倒也省下了晾晒的麻烦。

    可这一年的情况却又与往年有些不同。不同也不是不同在别处,而是自春上到中秋,老天很少降雨,但自中秋过后,雨水又是一场接着一场,天又是阴沉沉的很少见晴的样子。

    老孙自开秤那天就心情烦躁。后来,总算收够了要收购的那个数目。但由于天气一直不好,收来的又都是庄稼户刚刚从田里收下的高粱。所以,后来收够是收够了,但入囤的少,堆积在摊开的席子上的多,小山一样堆积在那里。

    老孙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又见老天三天两头落雨,堆积小山一样的高粱晾晒不了,入不了仓,心情便更加烦躁起来。

    这天晚上,正赶上他与小罗在席棚下值夜,二人刚刚躺下,一见雨又下了起来,不但下起了雨,风也刮得更大了些。二人便又赶紧起来,围着高粱囤又四处查看,看没有被风掀起的地方。

    待走到堆积如小山一样的高粱堆旁,老孙又伸手进去,一摸,里面又有了热热的感觉,知道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发霉了,又不由跳着脚大骂老天不开眼。

    张树亭也是一直担心着这些高粱,本来也是躺下了,听到外面落雨声,也是放心不下,便又穿了衣服,撑了把油伞又往外走。

    待来到席棚下,就见老孙与小罗正一边说话一边用一件破单子擦落在身上的雨水。老孙一边擦又是一边大骂这鬼天气。

    张树亭知道这老孙烦躁,待来到棚下,便想拿话宽慰他几句,于是笑笑道:

    “老孙,老远的就听到你又骂了,你不骂,说不定老天爷一会儿就让天睛了,你这一骂,老天爷一怒,本来要晴恐怕也不晴了。”

    没想到,不被张树亭这一说,老孙也只是骂骂,见张树亭来子,又被他这一说,就见老孙更有些急切道:

    “东家,你不来,明天一早我还说过去找你去的。”

    见张树亭停住笑看他,便又指指天道:

    “难道你就没觉出这老天气闷得有些反常?”

    “也许是天气阴得时间长了的缘故吧?”张树亭见老孙这样问,便不确定地答道。

    老孙便摇头道:

    “我看不完全是。”

    又道:

    “你也别怪我嘴上无德东家,我心里可总有一种要出什么大事的坏感觉!”

    张树亭一听,又安慰他道:

    “说不定是你这些天太劳累了老孙。”

    说着,又冲一旁的小罗道:

    “小罗,接下来还是你们几个年轻伙计值夜吧,让老孙也好好休息休息。”

    小罗点头。

    没想到,老孙却坚决地摆手道:

    “决不是劳累的事!”

    又道:

    “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那场大水东家。大水来之前,我也是这种说不上来的烦躁感觉,就感觉心里堵得只想骂人,甚至都想伸手打人。我总觉得这时的感觉与那时一样。心里不但烦躁还担心,总担心这鬼天气也会突然来那么一场。到时,这些高粱可就没救了?!”

    又说:

    “这几天心里没别的,光担心这个了!”

    张树亭听了,又是安慰老孙,要他不要担心,这样的天气会很快过去的。

    但话是这么说。其实张树亭心里比老孙还要担忧。或者说,堆放在这里的高粱一天归不了仓,他悬在胸腔里的那颗心就一天落不下来。这时被老孙又一提十年前的那场大水,张树亭的心更是高高地悬在了那里。

    十年前的那场大水也是在秋上,当时他已是半大孩子,当然清楚记得。

    他记得大水来的时候,还是在半夜。那时候,雨已经下了整整五天,待到第五天夜里,隔着哗哗的雨声,就突然听到城街上到处都是急促的锣声,还有“发水、发大水了,快出来堵城门呀!”的叫喊着。

    张树亭还记得,当时他是被他爹一把从炕上揪起来的。不过,当时他们并没有去街上堵城门,而是直接去了烧锅上,因为他们发现,当时雨水已经不是从烧锅里往外流了,而是外面的雨水正往烧锅院里灌——当然,也往他们走出的院里灌,而且都已经没过了他的腰,也到了他爹大腿的一个位置了。

    所以,待到了烧锅后院,就见大雨中,正有好多伙计光着屁股,有拼命从土堆上往笸箩里装土的,有抬着笸箩拼命往中院飞跑的,还有在中院甑口敞开的一面高台上用抬来的土垒土墙的,电闪雷鸣中,就见他们一个个都急红了眼。他们正试图把院里迅速升高的雨水堵在土墙外,以防灌了窖池……

    当时的一幕,在他的记忆里,应该是最可怕的一幕,就是现在想起,他心里仍有几分胆颤。

    张树亭当然永远不希望这样的一幕再次发生,尽管为防万一,自那次大水过后,这些年,甑口上、各仓房门口每年都要堵积很多土。

    “要依我看东家,也别犹豫,明天一旦不下雨,我们就多雇马车,多出人手,赶紧把这堆高粱往老徐那边运,老徐那边尽管没有多余仓房,但那边的地势毕竟比这里要高些!”老孙见张树亭站在席棚下,只呆呆地抬头,看噼里啪啦落雨的天,又不由这样说道。

    可是,哪里还等到明天,就在当天后半夜,一场特大暴雨就突然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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