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三年初秋,胖滚滚的小禝儿正坐在罗汉榻上跟姐姐濡儿丢布球玩,那是一只蓝色的绣着星星的漳绒缎布球,星星是用掺了金线的明黄丝线绣成的,金光闪闪,很是漂亮。
这也是小禝儿最喜欢的一只布球。
姐弟俩你丢给我、我丢给你。
濡儿就这样陪着弟弟丢球,直到小禝儿玩累了,抱着布球懒懒趴在罗汉榻上打哈欠。
“额娘,我听小胤禨说,武英殿修书处刚刚刊印了一批曲谱,其中有本箜篌曲谱,女儿打算去瞧瞧。”
昭嫆心下乐了,没错这就是日前昭嫆吩咐胤禨办的事儿。
“早去早回。”昭嫆佯装淡定。
濡儿走后没多久,阿禩便带着妻妾娃前来请安了。今日是旬休。
主要目的是带郭络罗氏的孩子给昭嫆瞧瞧。
郭络罗氏生的儿子已经快三个月大了,被包裹在大红色的襁褓中,乌溜溜眼珠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华丽的新地方。
这孩子生得十分白皙,就像是面粉捏出来的一般,小嘴儿红嘟嘟水润,他小脑袋上扣着一顶天蓝色的瓜皮小帽,帽上嵌圆形的红玛瑙帽准,宛若一颗胭脂在眉心,脖子上带着二龙戏珠金项圈、肉呼呼的小手腕戴着一对金累丝嵌珠如意镯,打扮得如此喜人,简直像是年画里跑出来的胖娃娃。
昭嫆摘了护甲,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孩子的脸颊,道:“二阿哥的名讳,便叫弘旺了。”
抱着孩子的郭络罗氏先是一愣,然后连忙郑重屈膝一礼,“多谢主子娘娘赐名。”
昭嫆一怔,正要说这是玄烨给取的名儿,但瞥见赫舍里氏那脸上的不快之色,便索性熄了这个心思。她取名,赫舍里氏都如此不高兴,若叫赫舍里氏知道弘旺是御赐名讳,还不晓得是什么模样呢。
罢了罢了,误会便误会吧。
阿禩也有些疑惑,难道是他屡次上折子求赐名,惹汗阿玛厌烦,所以汗阿玛才让额娘给命名?
“啊哦~”小弘旺突然举起小拳头,小嘴发出了火星语,像是再欢呼似的。
这幅可爱的小模样,把昭嫆给逗乐了,“你也喜欢弘旺这个名儿呀?”
“弘旺,那以后叫你‘旺仔’好不好呀?”昭嫆笑眯眯逗弄着小胖仔。弘旺胖得跟馒头似的,叫旺仔正合适!
弘旺才多大点儿,哪里听得懂人语,有人逗弄他,他就长着小嘴发出了“哦哦”的声音,就像是应了一般。
“好啊,那就这么定了。”昭嫆很不厚待地孙子给取了这么个好玩的绰号:旺仔。
更有趣的,孩子的亲爹亲妈不晓得“旺仔”的特殊含义,只当是长辈的对晚辈的昵称,“仔”本来就是小男孩的意思,用在弘旺身上当然没问题。
见昭嫆如此喜欢弘旺,赫舍里氏脸色愈发僵硬了,她那僵硬的脸上强行扯出个笑容,“二阿哥如此得皇额娘喜爱,可比我的弘晿有福气多了!”
听了这等怨气四溢的话,昭嫆的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了大半,也不再逗弄小弘旺了。这话说得,好像她不疼爱弘晿似的!昭嫆给弘旺的洗三、满月一干赏赐,都是逊色于弘晿出生之时的。
当初是谁说若能有个儿子,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昭嫆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她看得出来,郭络罗氏给阿禩生了儿子,阿禩喜欢这个孩子胜过嫡出的弘晿,甚至三度上折子给这个孩子请求御赐名讳!这等举动,早已叫赫舍里氏心中酸妒不已了。
昭嫆摇了摇头,只要赫舍里氏和郭络罗氏一块来,赫舍里氏便是酸里酸气的!可是侧福晋按照规矩是不能自己递牌子进宫请安。阿禩今日若不带嫡福晋,只带侧福晋,旁人又会说坏了规矩……故而,把嫡福晋、侧福晋一块带来,便会是这种结果了。
阿禩脸色有些发黑,板着脸训斥道:“不会说话,就别说!”
赫舍里氏见丈夫竟在如此不给她颜面,登时便红了眼圈,“自打有了弘旺,爷有多久没去看过弘晿了?!”
说着,赫舍里氏便已泪眼扑簌,活脱脱一个怨妇,“爷不喜欢妾身也就罢了,妾身本就颜色不及旁人,可弘晿是您唯一的嫡子啊!”
被自己福晋当着额娘的面如此怨怼,阿禩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不喜欢赫舍里氏,可不是因为赫舍里氏容貌逊色!而是赫舍里氏秉性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了!他喜欢英兰,更不止是因为英兰的容貌!他是皇子亲王,想要什么绝色美人没有?!到了赫舍里氏嘴里,他竟成了好色之辈了!
阿禩心中恼怒不已,当即呵斥道:“够了!你这幅作态,像什么样子!”——四哥也不怎么喜欢四嫂,却从未见见四嫂如此不像话!汗阿玛啊汗阿玛,您怎么给儿子指了这么个嫡福晋!阿禩心中忍不出生出了怨念。
阿禩的怒斥,让赫舍里氏愈发觉得委屈,她噗通一声便跪在了昭嫆跟前,哭诉道:“皇额娘!弘晿才是您的嫡孙啊!求求您,多疼弘晿一些吧!”
昭嫆不由皱起了眉头,她是不是脾气太好了?搞得她好像欠了赫舍里氏一般!四福晋便不敢这般跑到德妃跟前大吼大叫!但她不敢比旁人,但自问最起码比德妃对待儿媳妇们强多了!
什么叫“弘晿才是她的嫡孙”?意思是说,弘旺是庶孙,所以就不该得到疼爱?!这什么鬼逻辑!
赫舍里氏满口嫡子、嫡孙,如此刻意强调,何尝不是在鄙视弘旺庶出的身份!
在古代,给人当儿媳妇不容易,给皇家当儿媳妇就更不容易,而一个不受丈夫喜爱的皇家儿媳妇就更更不容易!正因为知道赫舍里氏的不容易,所以昭嫆才懒得为难赫舍里氏。
赫舍里氏哭声吵扰地昭嫆耳朵都发麻了,她忍不住开口训斥道:“你的意思说,胤禩疼爱幼子,是错的!本宫表现的稍有喜爱弘旺,也是错的了?!”
——她今日是第一次见弘旺,说了才不过三五句话,赫舍里氏便是如此满口抱怨!昭嫆岂会不怒?
赫舍里氏喉咙一噎,她急忙道:“儿媳不是这个意思……”
昭嫆冷冷道:“自你嫁入皇家以来,在本宫自问,待郭络罗氏从未越过你半分!本宫虽喜欢弘旺,但也一样不曾越过弘晿丝毫!!”
“你若还是不满意!以后就别看本宫的坤宁宫!!”昭嫆一声怒吼,把赫舍里氏吓得一个哆嗦。
在赫舍里氏的印象了,皇后瓜尔佳氏说话素来都是温声细气,就算发作,也都只是不痛不痒的几句告诫!何曾有这般撕破脸的模样?!赫舍里氏呆住了。
阿禩见状,忙道:“皇额娘息怒,都怪儿子没有管教好福晋。”——阿禩心里也是恼怒至极,额娘这么多年、前前后后替你说了多少好话,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恩将仇报!这个赫舍里氏竟指责起额娘来了!!
郭络罗氏见状,忙叫怀里的弘旺交给身后的乳母抱着,自己忙上前搀扶起了赫舍里氏。
但赫舍里氏并不领情,一把便甩开了郭络罗氏的手,径自站了起来。
郭络罗氏却不恼怒,反倒笑靥如花道:“福晋,皇后娘娘最重视规矩了,纵然疼爱弘旺,但也断断不会越过大阿哥弘晿。福晋不必杞人忧天。”
郭络罗氏这话虽然温温吞吞的,但最后那句“杞人忧天”,便有嘲讽之意了。
赫舍里氏其实也并非“杞人忧天”,只是“未雨绸缪”罢了!她今日这番发作,并非是一时激愤,而是早有图谋。赫舍里氏眼见着郭络罗氏平安诞下二阿哥,又如此得到阿禩疼爱,她担忧弘旺动摇弘晿的地位!
赫舍里氏恼羞成怒,恨恨瞪了郭络罗氏一眼:“皇额娘跟前,来不轮不到你插嘴!”
阿禩脸色一寒,忍不住斥道:“够了!你还要闹到什么地步?!”
见自己的丈夫如此袒护郭络罗氏,赫舍里氏心中又恼又恨又妒,只恨不得一巴掌甩在郭络罗氏那张狐媚的脸蛋上。
昭嫆看着这幅场景,这妻妾斗法竟斗到了他跟前!她摆了摆手道:“我今儿累了,你们退下吧。”
她实在没本事调停廉亲王府的妻妾之争,因为那不只是源于女人的妒忌,跟是源于利益。郭络罗氏的存在,不只是占据了阿禩的宠爱,更动摇了赫舍里氏的利益。
自从太子被废、昭嫆当了皇后之后,赫舍里氏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阿禩不是寻常皇子,所以赫舍里氏才没法像四福晋那样安之若素,因为哪怕弘晖不够聪慧、不够得到父亲疼爱,他也势必会成为雍郡王府的世子!
但阿禩不同了。阿禩现在成了中宫皇后之子,无疑将来会继承大统!
而赫舍里氏虽然有了嫡长子……但废太子胤礽当初何尝不是嫡长子?!还不是被废了?!所以赫舍里氏觉得不安,所以才要闹腾。
但是,赫舍里氏以为闹腾一通,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不会,她越闹,阿禩只会越恨她!
赫舍里氏在作死的路上真是越走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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