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的各个粮店门口都排着长队,虽然江宁官府已经在柜台后面靠墙放粮的位置上放满了装粮食的麻袋,市民依旧在抢购粮食。
段天德走过粮店门口,到那些门口的横幅,写着‘江宁粮食数量充足,大家不要担心缺粮’,看着柜台那边的销售员手忙脚乱,听着那些大排长龙的人们操着各种江宁附近地方的口音骂骂咧咧,指责江宁官府不说实话,在青黄不接以及梅雨季节期间,粮价哪里有不涨的。甚至排队的人之间也因为各种插队之类的事情发生了各种冲突。
就一个在江宁住了好些年的人来看,段天德知道江宁官府没说瞎话,几年来江宁国营粮店的粮价都保持了稳定的价格。但是正因为江宁官府在这方面做得不错,段天德得强忍住笑,快步离开。敌人本就是恶棍,被人骂成恶棍。敌人本是好人,被人骂成恶棍。后者能带来欢喜真的是难以形容。
快步到了亲家门口,家丁引着段天德就进了院子。在后厅已经摆开桌椅,卢员外、李员外和钱员外等在桌边。段天德落座之后,卢员外立刻下令开席。几位员外就开心的谈起最近百姓抢购粮食的事情。
听段天德讲起粮店门口操着各种口音的外地人,钱员外冷笑道:“那些人是从外地到这里来务工的民夫,穷的叮当响,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官府巴巴的将他们请来,现在被这些人骂,好的很。求仁得仁。”
几位员外听了,卢员外当即喝彩,“好一句求仁得仁!”此时已经上了几个菜,卢员外给众人倒上酒,自己先端起酒杯,“诸位,我们就为这求仁得仁干一杯。”
“干!干!干了这杯!”段天德开心的应和道。
私人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段天德放下酒杯,夹起一块炒鸡蛋放进嘴里。只觉得这鸡蛋更加香浓。将这口咽下去,段天德问道:“这是用了什么好油?”
四人都是有钱人,问这个问题就不会被其他三人看不起。卢员外见到被称赞菜色,忍不住笑着应道:“我用了花生油。”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山东的花生油。”
李员外讶异的说道:“我只知道花生用油炸了之后很好吃,没想到花生竟然可以榨油。”
卢员外笑道:“我原来也不知道,是买了粮店的油之后才知道。这个油炒菜很香。”
“那我可得去买点。”李员外应道。
“现在大概不行,也不知道这帮民夫们什么时候会买完粮食。”段天德凑趣的答道。
“等这帮民夫买完粮食,却也不知道店里还能剩点啥。”李员外笑嘻嘻的跟风。
“不。那帮民夫们这么穷,他们哪里有钱买油。只是他们这么排队,等他们散了,大概油都放坏了。”钱员外最后说道。
相比谁更恶意,钱员外的无疑最佳。众人哄堂大笑,又端起酒杯互相敬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卢员放下筷子外开口说道:“诸位,我们应该都看过官府的麦田。那麦子长得跟疯了一样。再过不了多久,麦子可就要熟了。”
身为大地主,都知道庄稼长势的好坏。官府的官地上种了几万亩麦子,麦子三月底四月初就会成熟,距离现在不到一个月了。
“有人说官府是用了妖法,才让庄稼长得那么好。那些烂地是什么样子,咱们知道的清楚。若是能有那般产出,无论如何都不会卖。”李员外说道。
钱员外点头,“我也问过老农,他们说官府那般种法一定会因为土地上肥力不够,庄稼长坏。可到现在都没有这样的局面,老农们也稀罕的很。”
段天德点了一根烟,神色显得有些黯然,“我家凤鸣在农业局当差,我问过他。他就给我来了一番什么科学种田,什么氮磷钾,什么微量元素的屁话。说来说去,就是官府学到了什么秘法,在农业学校里面教授。”
“既然是秘法,为什么要在学校里教授?”李员外很不解。
段天德听了这话心中就不爽,他也问过段凤鸣,朝廷为何要教授这些独门知识。然后段凤鸣说了一通‘提高生产力,大宋得进步’之类的屁话,可把段天德气坏了。要是真有说的这么好,那大宋为何不给段天德家提高一下,反倒是官府自己搞起来呢。摆明了里面就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所以段天德恶狠狠的说道:“他们说是秘法,你们就信了?保不准就是障眼法。”
其他三位员外纷纷点头,李员外叹道:“我见过麦穗看着很大,里面是空的。”
在奇怪的麦田上达成共识,卢员外就继续下一个话题,“段兄,今年收了粮食之后,我们还得赶紧把粮食卖了。去年卖的晚,损失了不少钱。”
段天德点头称是,“那些民夫们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现在城里的仓库都是粮食,足够再撑两个月。两个月过后一些新粮食下来,官府能再撑半年。”
“若是咱们不卖粮食给官府,那得多好。现在的粮价就可以和以前那样,大伙得多赚多少。”李员外感叹的怀念着过去的光辉岁月。
一提起自己见过的最阔的时代,钱员外与段天德也跟着叹息。又说了几句,却见卢员外若有所思的样子。钱员外问道:“不知卢员外有何高见?”
卢员外从沉思中缓过来,他皱着眉头说道:“高见也谈不上。我听了诸位方才所说,突然有了些想法。官府现在不收粮食,而是收土地税。这土地税还只收交钞。佃农不用交土地税,他们种着咱们的地,拿了粮食就走。咱们为了换到交钞,不得不卖粮食给官府。官府把咱们卖给他们的粮食卖给城里的这些民夫,结果官府就稳如泰山,那些民夫也都吃的饱饱的。官府的粮店也不是施粥的所在,从那里买粮食是要钱的。现在他们能去粮店卖粮,必然是手里有钱。这么看起来,佃农、官府、民夫都得到了好处,竟然只有咱们一年到头白干了。”
段天德、李员外、钱员外三人听了卢员外的话,都愣住了。过了一阵,李员外眼圈一红,竟然哽咽起来。钱员外十分激动的说道:“卢员外,你这么一讲,我就豁然开朗啦。我们本是国家柱石,官府对我们实在是太苛刻了。”
段天德非常认同卢员外的话,但是他现在知道朝廷手里有许多官田。只要这些官田经营的够好,朝廷也不用担心粮食。所以段天德叹道:“若是天下的地主们能够联合起来就好了,只要咱们多拖几个月卖粮,我就不信这官府能继续说粮价绝不会变动。就是有些地主不识大体,不断卖粮食给官府,才让官府能各个击破。”
李员外此时已经擦去眼泪,他大声说道:“段员外说得对,要不这样。我们就把卢员外方才说的道理告诉其他地主,大家伙今年就先不卖粮。段员外也多打听官府粮仓里面的粮食还剩下多少。我们就和官府掰掰腕子。”
卢员外听了之后重重点头,钱员外也说道:“可以试试看。”
段天德只觉得有人一起干,心里面也安定不少。就说道:“打听官府粮食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
这几位员外约定先各自回到乡下联络其他地主。段天德安排了族里的事情,然后就选了个大晴天前往乡下去了。回乡的路上,段天德专门到了官田那边去看。这时候就见碧绿的麦子在风中轻轻摇曳,麦穗硕大,看着非常饱满。此时田里依旧人不多,倒是守护麦田的骑士数量增加了一些。
心中诅咒那些骑士的马匹把麦田里的麦子吃完,吃不完也发疯后跳进麦田里尽情祸害。在心里爽了一下之后,段天德还是蹲下来仔细看着官田的地面,这一看就发现了巨大不同。段天德家的田地是平的,当然不是纯粹的平坦。佃农在租用的土地上尽可能少投入体力,所以被刨过的土地相对有限,看着比较平坦。眼前的官田里面,土壤全部呈现出被折腾过后的模样。
让段天德感觉从所未见的是,官田里的土地被处理成一溜高一溜低的模样。那些麦子无一例外的都长在高的那一溜土里。段天德虽然见过很多土地和良田,见过不同种的庄稼,却没有自己耕种过。任他怎么想都无法理解这么做的理由所在。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就听到马蹄声响,抬头一看,守卫麦田的骑士不知何时已经骑着马到了附近。接着就听骑士喊道:“你们蹲在那里看,有什么事情么?”
段天德身边的家丁听这位骑士语气并不客气,也装腔作势的站出来表现一下。但是不管怎么表现,这些大家的奴才都知道对面的骑士乃是官府的人,他们并没有要上前阻拦的意思。段天德也知道这点,他站起身赔了个笑,“我等只是看看,并无他意。”
说完,段天德带着家丁上了麦田附近的大路,向着老家方向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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