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下了不到两天就停了,江宁知府会议室的窗户外面越来越明亮,屋内也随之明亮起来。文璋抬起头,看着窗户上的斑驳树影,心情稍微好了点。
“当下江宁府赤字八百七十二万,其中七百万是秦淮河改造计划的工程费……”财政局长用很冷淡的官方语气念着当前江宁的数据。
一些听着报告的江宁府官员们努力将‘赤字’这个名词的数据和现实连接起来,赵官家创造了无数词汇。根据现代汉语的说法,以前中国的词汇多数是单字词汇,现代汉语则是大量采用双字词汇,每个词的容量变得更大。
水利局局长开口问道:“财政局记账的时候真的用红笔来写那些亏损的账目么?”
这个问题很突兀,文璋却觉得自己猛的精神一振,注意力都集中起来。财政局局长愣住了,他没想到竟然有人询问这么一个技术细节。大家习惯了黑墨水,红色的字在一众黑字中就是显眼。
最后财政部长只能答道:“这个是在出统计数据表的时候特意用红字标出亏损,做表的时候并非如此。”
“原来如此。”水利局局长觉得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疑惑。赤字竟然是真的用红色墨水写出来的字。
这么一插入别的话题,文璋登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见财政局长恢复继续讲赤字问题的表情,文璋就对水利局长说道:“秦淮河的工程进度如何了?”
“完成了七成。现在的关键是几条上游河流的两岸绿化。咱们江宁府流域内的山坡都在尽力绿化,虽然只是初期开始做,效果就明显的很。只要将秦淮河两岸充分绿化,河水就能变得很澄清。那时候拦河就不用担心淤积问题。”提起水利工程,水利局局长就非常激动。
最初是水利局长的问题,让文璋感觉到一阵轻松。听了水利局局长自信满满的发言,文璋又忍不住想起了赤字。每天在工程上的钱那是哗哗的往外流,水利局就是其中的大头。文璋问道:“水利局有水利厅的监察,只要通过项目验收,朝廷就会全部拨款。这个赤字倒也没什么,但是多出来的一百多万是怎么回事?”
财政局局长本以为大家不想谈财政的事情,今天的报告就到这里为止。没想到文璋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赤字上。他整理了一下被中断的思路,继续说道:“剩下的这一百多万赤字,大头是粮食局的赤字。还有一部分是新建的纺织厂和丝绸厂的新建厂房的投资。”
这话说完,众人的目光又都转移到了粮食局局长的身上。粮食局局长看到众人都在瞅自己,连忙说道:“我们粮食局为了存储粮食,最近做了不少新粮库,花钱很多。”
这么一解释,众人也都理解了。于是目光又落在了文璋身上。文璋知道大家的想法,他坦率的答道:“你等不用担心,朝廷那边的事情我来承担。大家不用担心自己的评定。但是我有话要说清楚,既然朝廷投入这么多钱在江宁,多少人都在盯着江宁,若是有人敢贪赃枉法,大伙好好想想会有什么结果。”
散会之后,文璋回到办公室,拿出了大哥文天祥写来的信又浏览了一遍。文天祥在信的最初自然是称赞文璋能干,要他忠于王事。写完这些大方面的事情,文天祥就告诫文璋,他此时在风口浪尖上,便是洁身自好,尚且无法避免被人泼脏水。若是敢贪赃枉法一文钱,就一定会被人揪住。
文璋放下信,心里面很是不安。七百多万贯交钞的赤字并非是单纯花出去的钱,这是今年投入到江宁的钱减去江宁的各种税收之后的结果。朝廷对江宁的投入数量其实远比七百万贯要多得多。
江宁最大的地主是段家,总共有七万多亩良田。按照一亩地四十贯交钞的价格,也就是三百万贯交钞。若是大宋朝廷把秦淮河流域治水的钱用来购买田地,大概可以买下整个秦淮河流域所有土地。文家是大地主出身,所以文璋很清楚他此时到底掌握了多大的财富与权力。所以文璋感明白他大哥文天祥的叮咛,一定有太多人想要文璋的性命。
要是可以亲手杀死文璋,段天德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亲手撕碎文璋。段员外在9月中旬完全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文璋死了,江宁府一定大乱,段家的粮食就没办法顺利卖给官府的粮站。
段家所有土地在大宋329年收了十几万石粮食。留下口粮和种子,一共卖到将近三十万贯交钞。这笔钱虽然不少,但是针对段家的支出,这点钱算不上很多。不过是勉强撑过今年的例钱而已。
在段家长老们的会议上,段天德果断说道:“以后段家子弟统统不再上私塾,都来江宁上学。”
长老们听了之后议论纷纷,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反对的便说道:“若是没有私塾,我们怎么联络那些主持进士科考试的考官?”
不等段天德说话,已经有其他长老不屑的说道:“你都不看报纸么,现在连礼部都撤销了。进士科考试一起归教育部管。”
“教育部管,也得有主考考官。”
“咱们私塾请的老师都是废物,这么多年了,段家也没见到能考上进士的。当下考功名,只有三年一开考的三十几个进士才能当官,其他的功名不管是举人或者秀才,不仅不能当官,连当干部都不行。留着私塾有什么用!”
“不用私塾,难倒教出来的都跟段凤鸣一样么。对段家代答不理,让他给家里做点事,他先对咱们讲,只要是耽误他当官的事情,他一定不做。有这样的么?”
段凤鸣是段家现在官位最高的一个,也是在段家一部分人眼中被当作反面教材来看的。
“养活那些私塾先生,一年就得几百贯。让段家子弟到江宁来住,到江宁的学校上学,一年也不过是几百贯。至于凤鸣,大家也不要再这么说他。他家也没用过族里一文钱,咱们让他为族里办事,有给过他一文钱么?”段天德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长老们暂时不吭声了,在那些支持段天德的长老们觉得可以进行下一个议题之时,反对的长老冷笑起来,“呵呵,天德,你这作派就是大宋能管到你,你就为大宋效力。金国打来,你就支持金国。蒙古人打来,你就给蒙古干活。骨气在哪里?”
“骨气?哼哼!”段天德也冷笑起来,“若是骨气能每年卖二十万贯,我就会为了段家卖了我的骨气。如果卖不到,骨气又有什么用。”
一提到钱,长老们就不吭声了。身为段家的长老,就有钱拿。反对者不想被段天德压倒,所以又说道:“那段凤鸣每次来就是这么坐坐,说说,难倒就没给他例钱么?”
“这种事情有账房,查看一下不就知道了么。”段天德冷淡的回答。
“怪不得段凤鸣不给族里办事,天德你这么做就不地道啊!”反对段天德的长老指责道。
支持段天德的长老听完这指责,好几个人立刻发出‘切’的不屑之声。反对者却不以为意,继续指责段天德,“我们骂凤鸣不给段家做事,却不是说段家什么都不给他,就让他白做工。”
面对指责,段天德倒是不以为意,等反对者说完,他淡然说道:“若是凤鸣当了农业局局长,就是官员。他就是族里的长老。我之所以当时不给他例钱,就是想让他为族里多办些事情,加上他一直没拿例钱,成为长老的时候就能更加顺利成章。”
“现在看,局面和我想的不一样。我倒是担心,凤鸣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当族里长老吧。”方才支持段天德的长老表示了反对,“他家里不过那三十亩地,族里长老哪个手里没有几千亩土地。便是他给族里做再多的事情,他也当不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众长老们的脸色都变得很不好看。拥有土地的多寡决定了在族里的地位,段凤鸣若是能考上进士,成为京官。不仅代表家族,更代表了势力,他就当然是长老,当上族长也没什么问题。偏偏段凤鸣所走的道路又没有如此光鲜。
在沉默中,段天德又开口了,“若是抛荒,一亩地就要罚六贯钱,这些佃农们朝三暮四,看到官府的农场收益高些,就想去农场做工。咱们家的土地只怕会有些事情。万一佃不出去的土地,我们就只能让家里人自己种起来。”
“若是咱们自己种地,那例钱怎么讲?”立刻有长老问。
段天德已经猜到有这样的质疑,立刻板着脸说道:“咱们段家子弟,只要田入了公田,每一亩地都是给八五成的收入,一成五给族里。到了这等时候,家里还要分什么彼此。为家里多做点事情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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