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宜霖见孙宜嘉这表情,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就跟小时候一样,尽管依照他们现在的年龄,即便是亲兄妹,这样的动作也有些过了,不过,不管是他们本身,还是旁边的其他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实在是现在的气氛,莫名的压抑。
只是,这么温情的动作,似乎也没能缓和多少。
“小妹,我觉得挺好的,你别担心我。”
可是,这种事,是说不担心,就能不担心的吗?
孙宜霖看着孙宜嘉,尽管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却并不怎么在意,因为她现在过得很好,从她出嫁的时候,她的重心就已经被重新规划,而能让她付出所有的人也的的确确没有辜负她,所以,现在就是为自己担心,甚至哪怕是自己死了,相信过一段时间也能恢复过来,当然,她现在的状况,孙宜霖还不会做一些刻意刺激她的事情。
“妹夫,小妹就交给你照顾了,我出去转转,毕竟,离开京城也两三年了。”
“舅兄放心,我会照顾好宜嘉的。只是,要不要派两个人跟你一起?”孙宜霖现在看起来还好,但是,骆靖博总觉得放他一个人出去不太好。
“不用了,怎么说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我一个大男人,哪还需要人跟着。”孙宜霖摆摆手,随后叫了自己的小厮,离开了骆家。
孙宜嘉跟骆靖博相互瞧了瞧,夫妻间的默契,瞧见对方眼中的担忧,好像更担忧了。
要说孙宜霖在京城的友人其实也不算少,但是,都是泛泛之交,用友人来形容,好像是太轻贱了这个词儿,因此,想也知道,孙宜霖的目标不是他们。
孙宜霖穿着普通,“尊荣”有损,而他去的地方,也不是那些高门大户的人会轻易涉足的地方,如此这般,有些事情就算是传出来了,不认识他的人,站在他面前跟着绘声绘色的八卦,也不会知道正主儿是谁,而事实上,事情传播速度还不会那么快。
孙宜霖去了最普通的茶楼,随便要了一壶茶水,倒上一杯,也能入得了口。
孙宜霖看起来浑不在意,然而他的小厮妹妹这个时候都觉得心疼,要说他跟着孙宜霖的时间都快十年了,在他眼里,自家公子那是含着金汤匙出生,金尊玉贵,曾经,吃穿用度那都是最好的东西,喝一杯茶都分外的讲究,就这种,一把茶叶扔壶里,再掺入开水就了事的茶水,看都不会看一眼,定国公府最下等的仆人怕是都嫌弃,公子现在却面不改色的喝下去了。
还有这就几张破桌子,什么雅致摆件都没有,三教九流都能涉足的地方,公子曾经怕是无意中靠近了都会犹豫三分,现在呢,从前两年开始,类似的地方,却是公子没事的时候最常去的地方。
自家公子明明是应该住在月亮上,足下无尘的神仙一般的人。
孙宜霖无意中瞥到小厮的表情,就跟那脸谱似的,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孙宜霖捻了一颗盐焗的豆子弹到他脸上,“愣什么神,坐下。”
小厮一脸凄凄惨惨戚戚,磨磨蹭蹭的坐下来,屁股下就跟长了钉子似的,总是坐不安稳。没办法啊,他是下人,怎么能跟公子同坐呢,换成是还在定国公府的时候,估计早就被打死了,不过,他也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如果还主仆分明的话,那就真的打眼了,旁人瞧自家公子的眼神不知道会多奇怪。
只是,这种事情不管多少次,他还是不能习惯。
孙宜霖也懒得搭理他,因为有时候他的确需要人去做一些事情,以及这小厮对他始终忠心耿耿,因为,就算是榆木了一点,他也始终留着他。
这样的地方,虽然不存在什么秘辛,但是,却是探听一些小道消息的好地方,尽管真真假假,但是,孙宜霖已经练就了去伪纯真的本事,抽丝剥茧,总会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京城的局势,皇子之间的争斗,那都不是他要关注的东西,他要的是一些“八卦”,运气好的话,不需要做什么就能知道,运气差一点,也就是花点小钱的问题。
事实上,孙宜霖今天的运气不错。
就边上的一桌,就在八卦晋亲王府的事情,近两三年,晋亲王的存在感弱了,但是,晋亲王妃总能时不时的制造一点话题。
孙宜霖手肘支着桌面,端着有一个小豁口的茶杯,杯子离唇边一指的距离,久久的没动,不知道的只当他在出神,想什么东西太认真,对外界都没了反应。
但是,身为他的小厮,这会儿却有点心惊胆战,也终于明白了自家公子出来的原因,心里叫苦不迭,公子怎么就还惦记着晋亲王妃呢?天下的好姑娘何其多啊,就好比那位非常喜欢公子的闵筱媛闵姑娘,公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那是亲王妃啊,再怎么惦记也是白搭啊,不仅不会得偿所愿,还会将自己弄得苦逼兮兮的——就好比现在,明明很关心,却连光明正大的询问都不能,何苦呢何苦呢何苦呢!
不过,不管小厮的心里怎么丰富多彩,他也一个字都不敢说,连委婉的表示都不能,他敢肯定,如果说一个字,他回头就能被公子给撵走。
孙宜霖这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在这小茶楼来说,可就是相当的罕见了,因为进出的都是普通人,哪会那么闲,能有个半刻钟就不错了,而那些混子倒是有时间,但那些人又岂会安安静静的坐一两个时辰来喝茶。
进进出出的人倒是没如何,只是那掌柜跟小二,瞧了他不知道多少回了。
小厮虽然没感觉到自家公子明显的情绪,但是总觉得非常的可怕,战战兢兢的瑟缩着。刚去江南的时候,因为公子身边就他一个人,所以很忙碌,可谓是脚不沾地,渐渐的需要他做的事情少了,到如今,他多数时间能闲得长毛,公子也不会对他发脾气,但他想说,公子现在真的越来越难伺候了,虽然不想诋毁自家公子,这却是事实,曾经,他的心思还能琢磨一二,现在是深不可测,诡谲难辨。
孙宜霖终于结了账离开,没再去别的地方,回了骆家,拿了一本书,安静的翻看。
知道孙宜霖回来了,孙宜嘉倒是松了一口气,不能从兄长口中知道某些事情,就像将兄长身边的小厮叫来问问,不过小厮“很忙”,孙宜嘉也明白了,自己兄长是铁了心不想让自己知道更多的东西,如此,也只得作罢。
孙宜彬致力于抹黑孙宜霖,明摆着就是不想让他再有翻身的余地,所以不留余力的散播谣言,这会儿也完全不管什么家丑不家丑。
本来,孙宜霖现在根本就碍不到孙宜彬什么,但是孙宜彬心胸狭隘,嫉妒心重爱记仇,非要将孙宜霖踩死了才会干休。
旁人没人知道这一点的么?知道,而且人数还算少,便是孙老夫人也知道,但是,她并没有阻止,到并不是因为对孙宜霖失望,就任由人作践他,而是她知道,自己的那个孙儿,现如今,根本就不是流言蜚语能够伤到的,名声已经不能再束缚他,所以冷眼瞧着孙宜彬蹦跶,一个个没脑的东西,见不到定国公府岌岌可危,正事儿不做,尽想着这些歪门邪道。
关于孙宜霖的事情,晋亲王府的人倒是一致的瞒着靖婉。
其实靖婉心里也有些好奇,那种好奇就等同于对一个认识的陌生人,就好比知道某个人,最近好像出了点什么事,所以,与人说话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问上一句,如此而已,只是,孙宜霖的身份到底“特殊”了一点,就怕某个蛇精病没事找事,所以就干脆什么都不问,不知道,也影响不到她什么。
她不知道,李鸿渊却是知道的,相比起来,他的脸色就不怎么美妙,因为,李鸿渊很清楚,一个人一旦不在乎名声了,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尤其是孙宜霖那种不缺聪明才智的人,他真的想做的点什么,有时候,让人防不胜防。
一个人会有很大的改变,定然会有因由,尤其是这个改变在短时间内。
李鸿渊传话下去,让人去江南查孙宜霖这两三年的事情,不是他大题小做,而是他知道对方还惦记着自己媳妇儿,别的什么事或许都可以不在乎,唯独这事儿,没得商量,总要以防万一。到时候视情况而定,如果超出了某些界限,李鸿渊不介意暗中解决掉孙宜霖,让一个人死于意外,不是什么难事。
孙宜霖之后都很安分的待在骆家,基本上不出门,外面的人不管骂得多凶,但是,这种事情,也最多能过过嘴瘾,除此之外,可什么都做不了。
一直到即将送定国公夫人出京城,回祖地安葬,孙宜霖才现身。
显而易见,孙宜彬“暴跳如雷”,禁止他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给亲娘扶灵,让他有多远就滚多远,别玷污了定国公府的门楣,别损坏了孙氏一族的清誉。
其他人倒是没有孙宜彬一样的过激反应,不过,显然,都是无形中排斥孙宜霖的。
孙宜霖依旧没有情绪,就那么瞧着孙宜彬。
孙宜彬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他心里何尝不好奇孙宜霖的改变原因,这阴沉诡谲,一张脸就跟死人脸一般,这种人长得再好,也会让人觉得不是好人,更何况现在还伤了。
曾经面对面的时候,孙宜彬可半点不悚他,现在却莫名的底气不足。
“说完了就滚一边去。”
“你……”孙宜彬双目圆瞪,风姿仪态全无,那样子很难看。
孙宜霖失去了耐心,伸手直接拂开孙宜彬,大步的走进棺木,然后,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伸手用力的掀开了棺盖,哐的一声砸在地上,众人在回过神。
“孙宜霖,你干什么?”这一下暴怒的不仅仅是孙宜彬了。
孙宜霖侧身,看着怒气冲冲上前的众人,眼神终于有了改变,阴戾可怖,“滚!”
其他人似乎还真的被他给震慑住了。
孙宜霖不再管他们,回头,一脚踩上搁置棺木的条凳——入土前棺木不能落地,现在虽然是八月初,天气却依旧炎热,不过,因为一直有用冰块,所以,定国公夫人的尸身是还没有出现腐坏的迹象。
孙宜霖单手扶在棺木口,定定的看着定国公夫人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的模样,还有那半闭着的眼睛,眼中终究是蓄积了泪水,沿着脸颊滑了下来。
这到底是他亲娘,曾经给了他最好的一切,就算是掌控欲强了一些,也不能磨灭她对他的真心疼爱与付出,她最初病倒,也的确与他有着关联,而且,人死如灯灭,不管她做过什么,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责怪她?
孙宜霖有些轻颤的伸出手,覆在定国公夫人眼睛上,“娘,我回来了,是儿子不孝,没能见你最后一面,如有来生……”不管是再做母子,还是再无关联,孙宜霖似乎都说不下去了,最后,“请你安息吧。”
手指从她眼皮上划过,再拿开手,定国公夫人终究是彻底的闭上了眼睛。
孙宜霖扣着棺木边缘,用力之大,手背都跟着泛白,似乎到了某个临界点的时候漠然一松,只是松开的,不仅仅是他的手,还有他一直是绷着的神经。
即便是他竭力的想要控制,终究是没能抗争过自己的意识,整个人在极短的时间里昏了过去,然后身体一歪,从条凳上摔了下来,砸的可是不轻。
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还是孙宜霖的小厮最先反应过来,“大人……”匆忙的扑上去,想要将孙宜霖给扶起来,然而,一个毫无意识的大男人,不知道自己使力,一个普通人,轻易扶不起来。“快来人帮忙啊,叫大夫啊。”
孙宜彬却呵斥欲上前帮忙的定国公府人,“这个时候装模作样?真当……”
“够了。去两个人帮忙将宜霖扶下去休息,立即叫大夫瞧瞧。”始终袖手旁观的定国公终于发话,到底是当国公的人,智商基本上还是正常的。
孙宜彬不忿,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不敢忤逆自己老子。
孙宜霖被带下去,他捅出的篓子的自然得尽快处理。
定国公府大部分的小悲都要跟着扶灵归孙氏一族的祖地,留下的没几个人,要么就是不受宠的边缘人物,要么就是孙老夫人定国公这样的存在,孙宜彬倒是也不想走,奈何,亲娘去世,他是嫡长子,别人都可以不在,他是绝对不能少的一员。
定国公夫人在这个当口去世,对定国公府乃至康亲王一系,都有着不小的打击。
这也是孙宜彬最痛恨的一点,他此去,要二十七个月之后才能返回京城,他们这样的人,虽然不需要吃、住、睡都在父母的坟前旁边,但是,这期间菇素,不用行周公之礼,不能有宴饮礼乐,这些其实都可以忍受,如果实在忍不了,私下里小心一些,也不是不能为,现在的关键是,二十七个月后回京,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
这也是孙宜彬各种暴躁的最主要原因,当然,他最要的目标还是定国公府,自己不能留在京城,而定国公府能跟他争锋的兄弟同样也不能留下,如此,损失的也只能朝堂那边,不过,等日后自己成了定国公,什么都能捞回来。
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其他跟孙宜彬争斗得比较凶的几个人,大概也是类似的想法。
不过,在定国公心中,大概还有一些庆幸,庆幸死的人不是自己的老娘。
孙宜霖昏睡了两三日的时间才醒过来,醒来之后,整个人好像有回到之前的状态。
过继出去的,不用给定国公夫人守孝,不过,已经决定不在官场上混了,现在又刚好回来了,直接就致仕了,理由太好找了,而他的级别还没到要惊动乐成帝的地步,吏部就能处理了,不过,孙宜霖到底特殊,早早的就在乐成帝那里挂了名的,甚至去江南的差事,那都是乐成帝给点的,他要致仕,自然会告知乐成帝。
本来,孙宜霖在接到京城的信,就匆匆忙忙的赶了回来,本身就有违规矩,不过,法外不乎人情,倒没有人真的会计较这个,所以,乐成帝知道孙宜霖回来,倒也并不怎么意外,然而,孙宜霖要致仕,可就不仅仅是意外了。
乐成帝第一时间找见了孙宜霖,在见到孙宜霖之后,乐成帝的第一反应同样也是——这真的是自己那个光风霁月的侄子?
乐成帝倒也没有追问孙宜霖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宜霖啊,朕一向都看好你,你现在虽然出了点事,但在朕看来,也没多大影响,远没到致仕那么严重。”
“多谢皇上看重,只是,在外面才知道,曾经的十几年,实在有些狭隘了。不瞒皇上,臣身上的伤,不仅仅是在体表,肺腑也有些损伤,大夫说,如果不好生将养,很可能会落下病根,折损寿数,臣便想着,不若趁着这个机会在外面多走走看看,调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体察体察民生,过些年,如果皇上不弃,臣愿意回来为皇上效忠。”孙宜霖微微的低垂着头,不疾不徐的说道。
乐成帝轻叹一声,“如此也好,反正你还年轻,朕就当将你放到了外地几年。”
“多谢皇上。”
“你也不用谢朕,等你回来,你可是要把这几年给补回来。”
“是,定不负皇上信重。”嘴上虽然这么应着,但是心里边到底如何想的,也就只有孙宜霖自己知道了。
孙宜霖出了皇宫,之后,启元的官场,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孙宜嘉得知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也就一语不发,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这个兄长是优秀的,就算不走官场,只要他愿意,他还是能够过得很好,是啊,只要他愿意,现在的问题是,根本就不知道他心里边是怎么想的。
“五哥准备什么时候离京?”孙宜嘉问道。
经过数天的积淀,孙宜嘉面对孙宜霖,基本能心平气和了。
孙宜霖的打算虽然没有具体的说过,但是,想也知道,他不会留在京城,现在的京城,其实没有他可以留恋的地方,而值得留恋的人,因为遥不可及,所以,留下来,得到的只有无尽的伤痛。所以,孙宜嘉是支持孙宜霖出去走走的。
在孙宜嘉看来,除了婉妹妹的事情,其他的,她基本上都能站在他的立场上。
“前几天都不都叫‘哥’吗,怎么又换回原来的称呼了?”
“还是比较习惯叫你‘五哥’,如果你不喜欢……”
“无所谓,一个称呼而已,不管怎么叫,我们的关系不会改变不是吗?”
“嗯。你还没说准备什么时候走呢。”
“陪你过中秋,中秋之后我再走。”孙宜霖轻声说道。
孙宜嘉扬起笑,颇为用力的点点头。
关于孙宜霖漫天的流言蜚语,在一段时间之后,没有人继续暗中推波助澜,而对孙宜霖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渐渐的也就没啥新意了,最终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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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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