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没有想过,为何你一个人类也能自愈伤口?楚彧如何跟你说的?他一身病是怎的来的?”
萧景姒的眸色,微微浓郁了。
这蛇精,在攻心,然,却正中萧景姒的软肋。
她逼近成壁:“你知道些什么?”
“北赢的万妖之王,他的内丹可护他不死不伤,更甚与我,他之所以落下那一身的病,”成壁眼底,一抹森然的墨色缭乱,字字逼视,“全都是拜你所赐。”
萧景姒平静的眸,此刻,动乱。
成壁成功了,计策也好,陷阱也罢,攸关楚彧,萧景姒便乱了方寸,一把捏住了成壁的下巴,几乎吼出声:“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快说!”
成壁迎着萧景姒的视线,扯扯嘴角,血肉狰狞的脸上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
她挣开萧景姒的手,凑近她耳边,低低嗓音阴森入耳:“是楚彧,是他将内丹给了你。”
萧景姒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太切合事实,她根本无从戳穿,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成壁的话,并非危言耸听,难怪,她会不死不伤,难怪,楚彧久病不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良久失神,萧景姒抬起头,凌乱的眸光,渐进凝成冰凌,漆黑黑的一团墨色对上成壁赤色的瞳孔,她问:“我身体里的内丹,如何取出去?”
成壁笑,果然是极其聪慧的人儿,一点便通。
“放了我。”成壁道,“放了我,我便告诉你如何将你体内的内丹取出来。”
萧景姒沉默,耳边骤然传来急促的声音。
“阿娆!”
她回头,楚彧几乎是飞身而来,额上,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如此急促慌张。
成壁哼笑了一声:“来得真及时。”
楚彧一把将萧景姒护到身后,大吼:“你对她说了什么?”
眉宇间一片阴沉,甚至眸中,狂风巨浪般,如此不平静,如此慌乱,楚彧啊,怕了。
成壁哂笑一声:“原来高高在上的妖王尊上也会紧张害怕。”
她眼里,竟有挑衅。
“你既不知死活,本王便成全你。”楚彧的眸骤然深蓝,杀气凛凛,他的手紧握拳头,抓得萧景姒有些发疼。
他到底在怕什么?
而成壁,为何又如此有恃无恐。
“没有内丹,你用什么散尽我的修为?同归于尽?还是——”
话戛然而止,白皙纤细的手骤然掐住了成壁的脖子,淡蓝色的光晕渐进浓郁,有红色的血液从指缝中渗出。
他想杀了她,不计代价。
萧景姒猛地抓住了楚彧的手,摇头。
许久,楚彧才松手。
“咳咳咳”成壁大笑,果然,萧景姒投鼠忌器了。
楚彧有些惊慌失措地看向萧景姒:“阿娆,不要信她的话,她居心不良。”
她一言不发,用衣袖将他指尖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牵着他,走出了地牢,停在油灯悬挂的石壁下,她抬着下巴看楚彧:“好,我不信她,那你告诉我实话。”
“实话就是,”楚彧支吾了一下,转开眼,“那只蛇精全部都是胡言乱语。”
楚彧不善撒谎,更不善对萧景姒撒谎,每每不愿说真话时,便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曾说过,唯有他的阿娆可以将他一眼识破。
萧景姒走到他身侧,固执地对视楚彧的眼,让他无处可躲。
“菁华说,你的修为远在那条蛇精之上,可是,她却能伤你,若是她在胡言乱语,那理由是什么?你为何会患有心疾?为何催动妖法便会被反噬?”
萧景姒从未对他这样咄咄逼人,她会不依不挠,怕也是因为他,因为小心谨慎怕走错了一步。
楚彧抬头,眸色深邃幽深:“五年前大阳宫一战,我受了重伤。”
萧景姒喝道:“你撒谎!”
他哑口无言。
在萧景姒跟前,楚彧便从来没有胜过一筹,他无处遁形。
“你的心疾分明是在意岭关大乱之后才染上的,卫平侯一族的丧报传来国公府后,我突染恶疾高热不醒,那时候,你是不是来过?”
楚彧张张嘴,无从辩驳。
她的嗓音微微上提,眸光竟有些逼视的凌厉,她步步紧逼:“楚彧,是不是那时候你将内丹给了我?还是,”她顿住,轻轻踮起脚,不偏不倚地与他目光相撞,“还是,我重活一世,并非偶然,也并非天意,而是你。”
便是那一日,卫平侯一族大难,丧报传来,她一病不起,再清醒时,乾坤颠覆,时空倒转,浮乱了尘世,她从大凉三十九年而来,从上一世归来,重活在了十五岁的年华里。
楚彧募地后退。
她却逼近,大声质问:“是不是?”
他的阿娆,太聪慧了,不过三言两语,便让她抓到了蛛丝马迹。
楚彧抬手,抓着她的手,用力地攥着,他带着讨好对她示弱:“阿娆,别追究了好不好,这些问题都不重要,我——”
她再重复一次:“是不是!”
楚彧沉默不语,殷红的唇,缓缓褪成苍白色,却始终不言不语。
她心疼得发紧,还是软了语气:“楚彧,你告诉我,为何?为何要将内丹给我?”眼眶微红,有些发烫,“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用力摇头,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阿娆,你乖,别问了好不好,我不想骗你,也骗不了你,所以,你别逼我撒谎。”
她抬头,眸中有盈盈的泪光:“好,那我就只问你一个问题。”她目光如炬,专注极了,“你的内丹如何从我身体里取出来?”
别的她都可以不管,只是楚彧这一身病,她没办法视而不见,没办法战战兢兢地每时每刻都担心他会命丧于此。
他却还是不说话。
萧景姒越发笃定,定是为了她,楚彧一人担了所有险。
她用力推开他,垂下眸,不忍看他一脸受伤的神色:“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便什么时候来见我。”
“阿娆!”
萧景姒毫不犹豫地转身,撇下楚彧便走了,她从来没有这样丢下过他,大抵是真恼了他。
楚彧收紧拳头,指尖掐进了手心,手背上有隐隐青筋,转身走进了地牢,身后菁云菁华兄弟匆匆赶来,不知所云地跟上去,方才踏进地牢便目瞪口呆了,那被穿了肩胛骨锁在墙壁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妖是成壁?北赢的第一妖女?南族蛇域的妖主?
当今北赢,妖法能胜过成壁的大妖,一只手数得过来,到底国师大人怎么剥了她的皮,锁了她的骨,将她剜肉剔骨变成这血肉模糊的一团的?若非成壁修了邪术,只怕普通的大妖也顶不住这般折磨。
“你还知道什么?”声音冷得彻骨,楚彧周身全是杀气。
显然,在他们兄弟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这蛇妖定是做了惹怒妖王大人的事。
一张没有皮囊的脸,一颦一蹙都极其狰狞恐怖,成壁却笑得猖狂:“你指什么?你的内丹如何取出?”顿了一下,“还是大凉三十九年的大阳宫如何变成了一堆灰烬?”
大凉三十九年?
如今也不过大凉三十年,到底这蛇精在说什么?
菁华抬眼,却见自家主子神色大变:“你当时在那里?”
“成壁有幸看了一出好戏。”
菁华兄弟面面相觑,竟不知所云。
“你知道得太多,就更留不得了。”楚彧抬脚,一步一步逼近那银链缠绕的石壁,瞳孔幽蓝,他剔透的手指生出了锋利的指甲。
菁云大惊失色:“不可!”
没有内丹便妄动妖法,伤敌七分,必自损三分。
然,偏生成壁半分死活都不知,冷冷幽幽地继续道:“我不仅知道妖王尊上你没有内丹,还知道逆转乾坤的上古禁术一旦遭反噬,势必会诛心而亡,萧景姒得了你内丹庇佑,而尊上你一旦催动妖法,势必会噬心,会,”她嗤笑一声,一字一顿,“命、不、久、矣。”
逆转乾坤
菁云恍然大悟,顾不得尊卑之礼,飞身上前便挡在了成壁面前:“主上!”
楚彧掌心里一团深蓝色的光晕,竟有几分妖异的艳色。这一掌下去,成壁是没命了,楚彧只怕也难逃反噬。
“滚开!”
一双深蓝色的眸,冷若冰凌。
此时此刻的楚彧,没有半分理智。
菁云哪能让开,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您不可动手,让臣下来!”当下便吩咐菁华,“菁华,快带主上出去!”
菁华二话不说,捻了个妖法,转瞬便出了暗牢,他瞬移的妖法算不得卓越,便也只移步到了天牢外百米。
他刚站稳脚,小腿便让人狠狠踢了一脚:“你这只兔子精,好大的胆子!”
楚彧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的愠恼样子,菁华顾不得这些,脑袋这才恢复清明:“主上,成壁所言,可是真的?”
那逆转乾坤的上古禁术,菁华也只是听父亲说过,一旦被催动,星辰颠覆,时空逆转,可渡人生还,北赢千万年间也无妖催动过,因为没有那个能耐,亦没有那个胆量,那般强大的术法,一旦被反噬
楚彧冷声:“在阿娆面前,给本王闭紧嘴。”
如此看来,竟不是那蛇妖在危言耸听,这一世,当真是被逆转重来的时空!难怪,难怪半年前楚彧突染心疾,难怪北赢的万妖之王突然成了人间病秧子,竟竟是一场红颜劫乱。
菁华抱剑就跪地:“请主上将内丹取回!”
催动禁术之时,那蛇妖定是在旁,是以,才存了前世记忆,那么,她所说的反噬也定确有其事。北赢术法有记,反噬之力,可折寿,可陨命,非大妖之上所不承。
楚彧对菁华的话置若罔闻,转身便往地牢折返。
菁华不依不挠地跟着:“若主上的心疾是遭禁术反噬,断不可以人族之身受噬心之疾,您,您会没命的。”
楚彧突然停下,语调强势,不容有半分置喙:“阿娆也遭了反噬,没了内丹我的阿娆会怎样,本王不知,也冒不起那个险。”
到底,大凉三十九年的大阳宫里发生了什么,以世子爷的能耐,怎会被反噬。
“主上——”
“在她面前,一个字也不要提。”
字里行间,竟带了杀意,楚彧眼底全是不暮的寒意,菁华哑口无言,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只要萧景姒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妖王大人都会拼了命。也是,若是萧景姒知晓了,那颗内丹她恐怕就是搜肠刮肚也会吐出来。
这一个两个的,玩什么不好,搭了命去玩儿女情长!
菁云从地牢出来:“主上。”
楚彧眸光沉了沉:“她死了没有?”
菁云抱手躬身,请罪:“臣下无能,成壁修以禁术,可移动七寸命门,以臣下的修为,要杀她,还需些时日。”
菁云两百年修为,要破成壁的一身邪术的确非一朝易事。
“本王等不了了。”
亥时,不知哪儿飘来的几朵浮云遮住了半扇盈白色的月,风拂弯了枝丫,吹着星月殿里的树叶沙沙作响。
“主子。”
紫湘在寝殿外唤了一声。
她压低了声音:“地牢里的人逃了。”
殿中没有掌灯,昏昏暗暗地沉默着,许久许久,烛火忽明,她背身站在灯下,着了一身素白的寝衣,长发披散垂着,肤色白皙,一双眸子黑白分明,便那样看着窗台前的人:“你到底怕我知道什么?甚至不惜放了那条蛇。”
他不解释,因为知晓瞒不过她,也逃不开她这双盈盈水光的眸。
纸窗敞着,有风吹来,楚彧穿得单薄,唇色微微发白,低低嗓音带着几分央求:“阿娆,你别生气好不好?”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她那么聪明,不能说,一句都不能说。楚彧沉默,一直沉默。
良久,萧景姒收回目光,不看楚彧一眼,侧身道:“备车,送世子爷回王府。”
子夜时分,华支便来敲了钦南王爷的门,惹得王爷老人家一阵骂骂咧咧,正要倒头就睡,听得华支说是世子爷回了。
楚牧的瞌睡一下子就吓醒了,披了件外裳赶紧起身,揣着一肚子的好奇,自家这不孝子在星月殿住了大半个月了,三请四催也不回来,今儿个怎就大晚上回来了?
“今晚是吹的什么风?你居然回来了。”
莫不是良心发现,来陪他这个老头子?
楚彧从马车上下来,裹了件黑色的大氅,整个人恹恹的,也不理楚牧,目下无尘地直走,径直去了世子院。
楚牧察觉不对:“世子怎么了?”
菁华将声音压到最低:“王爷,世子爷是被国师大人赶回来的。”
赶回来?
原谅楚牧脑补了一出小媳妇回娘家的戏码,实在是迷之切合,顿时就窝火了,扯着大嗓门吆喝:“好她个萧景姒,居然胆大包天给我儿子脸色看!”
他都舍不得对自家宝贝儿子甩脸色,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居然被别人扫地出门了!
楚牧气得想大骂,不等他上脸,楚彧回头冷冷一瞥:“不准你骂她!”
楚牧吹胡子瞪眼:“她都把你赶出来了,你还护着她!”再不给那女娃子一点颜色瞧瞧,以后他家宝贝儿子夫纲何在!
楚彧一副护犊子的样子,对着楚牧冷眼冷言:“都是我的错,阿娆一点错都没有,你若是再说她,便自己回嵘靖南地。”
夫纲?比起萧景姒,那都是屁!
楚牧一甩头:“不可救药!”
连着三日阴云密布,初春的雨将下未下,风卷枝头,杏花雨下,纷纷扬扬。
萧景姒站在窗前接了一抔花絮,看着掌心怔怔出神。
紫湘取了件披风递给她,道:“主子,质子府已人去楼空了。”
萧景姒拢了拢衣衫,将纸窗打下,神色波澜不惊:“大抵逃去了夏和。”
“可用派人去拦截?”
萧景姒摇头:“大凉与夏和终有一战,他日战场见吧。”
紫湘略微惊愕:“主子要开战?”
夏和与大凉的盟约早在嵘靖一战便岌岌可危,表面风平浪静罢了,一触即发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尚无确凿的名义,这两国的战火便只是蠢蠢欲动,都不想担这烽火天下的霸君之名。
如此看来,主子是想先下手为强。
萧景姒道:“赵信早在一年前便暴毙了,如今的夏和帝不过是那蛇妖的爪牙,我与她绝不能共存,这夏和国,我要定了。”
紫湘大吃一惊,竟不知还有这番内幕,思量了一番:“若是大凉的下一任君主不放权的话,”
萧景姒轻描淡写道:“所以,我打算让这凤氏江山改姓萧。”
紫湘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她想过自家主子称帝,只是从未想过理由竟是这个。
“七小姐,七小姐。”
云离从殿外跑来,掸了掸肩上落的几滴雨,说:“七小姐,世子爷又来了。”
这都第三日了,常山世子日日来星月殿守着,七小姐不唤,世子爷也不进来,就守在门口,都快杵成一座望夫石了。
萧景姒垂眸:“不见。”
也听不出喜怒,七小姐连着三日闭门不见,云离甚是不明,分明前几天还形影不离恩恩爱爱的,怎就突然闹起了别扭。
云离原原本本地传话:“世子爷说不是来见你,而是路过星月殿。”这不是理由的理由也用了三天了。
萧景姒沉默不语,云离便去传话了。
紫湘迟疑了一下:“主子,眼下乌云密布,怕是要下大雨了。”
“你想说什么?”萧景姒的视线似有若无地飘到了殿外。
分明心疼得紧!
紫湘道:“世子爷还在殿外,若是淋了雨伤了身子如何是好。”
萧景姒眉头皱成了川字。
片刻,淅淅沥沥的雨便落了,初春的雨不汹涌,绵绵软软,却密密麻麻,带着些许凉意。
雨滴成帘,敲打着窗。
萧景姒站起身,走到殿门口:“他可带了伞?”
“带是带了。”云离皱着一张小脸,颇为担忧,“只是世子爷不让菁华将军撑伞。”
萧景姒眉头又是狠狠一拧,撑了伞便出了寝殿。
云离跟在后面,笑嘻嘻的,七小姐才舍不得楚世子淋雨嘞。
星月殿外,楚彧一身白衣往那一站,人生得美,自成一道风景,细雨朦胧,好一副美人沐雨图。
菁华可没有半分赏美的心思,小心撑着伞:“爷,您的身子受不得寒。”
楚彧冷眼瞪他:“滚开滚来,不准给我遮雨,我要是受寒了,阿娆定会心疼我。”
菁华不敢苟同,也没有滚开。
楚彧耐心不好:“你懂什么,别来碍事。”
菁华确实不懂,这般幼稚的行经也不想懂,面不改色的一副棺材脸:“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拿自个的身子不当回事。”
楚彧怒喊:“我的身子是你的吗?”他义正言辞信誓旦旦地吼,“我的身子是阿娆的,要你管!”
就没有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妖。
菁华无言以对,充耳不闻,把伞撑过去一点,正打算再捻了个避雨的小妖法,便听见楚彧恼羞成怒的声音:“你再敢忤逆本王,本王就把你——”话锋突然一转,百转千回的温柔,“阿娆~”
前一刻狂风骤雨到后一秒和风细雨的转变,大抵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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