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忠的出现,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包括李谦在内。
李谦根本就不知道,这货是什么时候到的,且似乎一直就在暗中观察着局势------那么也就是说,刚才自己在墙角里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监视范围之内?
这么一想,事情好像又不太对。按理说,宋忠今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尤其是当陶晟等人到场,自己又公然亮出密旨,暴露身份后,他更不应该现身。
可他偏偏就站出来了。
此举令李谦一时感到有些无法理解,当然,他此刻也没再往深入去想的打算。
既然宋忠都出面了,当着一位锦衣卫的面,陶晟自然也就无法再带走自己了,除非他活得不耐烦了------
果然,陶晟在见到宋忠后,脸色登时铁青一片。
“宋检校,你如何会在此处?”
“这不听说官府的人正在搜捕窃贼么?”宋忠咧嘴一笑,意有所指地看着他道:“而且据我所知,那贼人疑似邪教中人------看今晚这场面,莫非臬台也得到了消息,是以才亲自赶来?”
陶晟嘴角轻轻一抽,强笑道:“那倒不是------本宪只是听闻县衙的人围在此处,深夜扰民,这才过来看看。”
宋忠“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据说贼人是为了躲避县衙差役的追捕,所以路经此处时,顺势就躲进了一所民宅------”说着看向许杰,问道:“那贼子可是藏入了这赵家?”
“正是。”许杰异常配合地抱了抱拳。
宋忠轻轻一点头,又是问道:“可查出了什么结果?”
“回禀大人,这赵家护院众多,执意阻挠我等进去搜查,也不知是不是心虚所致------”许杰当即便把今晚行动的前后经过,简单向他交代了一遍,言语中却是不动声色地告起了赵家的刁状。
当然,所谓的搜捕贼人经过,本就是他随口扯出来的莫须有之事。
宋忠听完后皱了皱眉,一脸疑惑地道:“怎么?这赵家如此猖狂,竟是连官差都不放在眼里了?”
“宋检校,赵公正作为一区粮长,肩负催收课税之重责,便是连朝廷都会予其以优待------眼下,这帮钱塘恶吏夜闯民宅,公然置国朝法度于不顾,错在他们,赵家如何当得‘猖狂’二字?”
“臬台此言有理,不过------”宋忠看着他笑笑,缓缓说道:“那贼人若是邪教中人,也难说赵家就没有包庇窝藏的嫌疑呀!”
“你------”陶晟这下没话说了,旁的事情还好,可一旦跟‘邪教’这俩字沾上了边,他也不太好插手了。
毕竟,邪教的发展,往往都是野心家用于笼络人心、聚众造反的一种手段。
古往今来,邪教聚众造反的事情层出不穷,一直都在反反复复的上演着。如汉末的黄巾之乱,张角就是通过创立太平道来达到其揭竿而起的目的,并高喊出那句响彻古今的口号。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从最初的张角、张修二人的太平道与五斗米道,再到北朝出现的弥勒教,唐代传入的摩尼教,无一不是造反者起家的重要手段。他们利用和修改各种教义,在民间不断地发展和传播,以此来蛊惑民众,进而达到自己登高一呼、群起响应的目的。
这些民间教派,历来都会被朝廷定义为邪教。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本身就是靠这个起家的。在自立山头之前,他原本就是摩尼教中土支教,即明教中一个小有威名的首领人物。
当时元末天下大乱,天下各地起义不断,最有名的当属红巾军。但严格来说,红巾军并非单纯的一股势力,而是由各方势力进行联合,才出现的一个统一称呼。
红巾军里,又可分为三大教派,其一便是颇有历史渊源的北朝弥勒教,以及后来才出现的明教与白莲教------老实说,三教的性质其实都差不多,最终无一例外的成了野心家谋夺江山的工具。而民间对于他们的区分,其实是很模糊的。
别说民间了,很多时候,就连官府对这些教派都是傻傻分不清楚的------
因为经过朝廷和官府这么些年的不断打击,很多邪教的首领早就学聪明了不少,知道早前出现过的那几大教名头太响,自己一旦借用,很容易就会被官府扼杀在摇篮中------只能是改以其他名称来进行传教聚众,但教义,大体上都是从白莲等三大教演化而来的。
朱元璋是靠这个起家的没错,但从他登位伊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与邪教划清了界限------老朱深知邪教笼络人心的手段有多高明,立国后大力打击此类教派,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说白了,这玩意儿它本身就是拿来造反的,谁做皇帝就会反谁,如今这皇帝换了自己来当,朱元璋又哪还有对邪教心慈手软的可能?
《大明律》中,虽只明文规定,邪教为首者绞,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但谁都知道,真要有造反迹象出现,明目张胆地与朝廷对抗,皇帝诛你九族也是一点都不过分的。
陶晟深知赵家与邪教有着某些牵扯不清的联系,甚至在此之前,姚知府贪污之事被前任检校发现后,还曾找过与他来往甚密的赵员外,让赵家杀人灭口,铲除那名锦衣卫。
而赵家虽然收罗了些江湖异士,却也不敢用上自己的人手,以免将来事败无法自救,于是他找上了邪教中人------陶晟虽与他们坑壑一气,但真正能了解到的情况其实也不算太多,但光是这些就足够了。
贪污会死,但和邪教有所勾结,那就绝对会变成牵连一家老小,满门皆祸的事情了。因此当宋忠紧揪住这一点不放后,他也不好再为赵家出头了------万一今晚真让他们给搜出什么邪教的东西来,自己岂不是也要跟着吃挂落?
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陶晟第一反应就是趋吉避凶。
事实上,他并非李谦所想的那般,在这桩案子里充当头号帮凶的角色,只是凭着他与姚春勾结甚深,所做下来的那些事情来看,一旦姚春事败,他也是跑不掉的,因此才打算暂时困住李谦------若能拉拢其为自己所用,倒也不算太坏。
但他没能料到的是,宋忠居然也在现场,那么他就不可能再有任何带走李谦的机会了。
陶晟沉吟片刻,当即冷哼一声,甩袖道:“那么,本宪就不插手你们办案了!”话落便在两名随从的护送下登车离去,徒留众人在风中凌乱------
“呵,躲得倒是挺快------”
宋忠只小声嘟囔了一句,接着便朝那远去的车影媱媱一抱拳,权当是恭送了。尽管他的真实身份在杭州官场上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但在表面上,仍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因此也不可能会当众对一省大宪表现出不敬。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姚知府一见顶头上司都离开了,当然也不敢再阻挠许杰等人的搜查,只能是灰溜溜地暂时离开。
不过对于今晚这场围府搜查,他心里还是有点底的,知道赵家不可能会在自家露出什么马脚来,锦衣卫想要查清楚事情的始末真相,依然会困难重重------若是让他知道,就在许杰的人赶到之前,邪教少主曾在赵家现身过,不知会不会惊出一身冷汗?
李谦今晚围府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查赵家与邪教的关联。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今晚有些歪打正着,只要县衙的人再早上大半个时辰到达清河坊,就能捉到一条大鱼------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眼下他的目的已然达成,逼问出了那俩丫头被劫往何处,但心中的担忧其实并未消失。
因此从赵鹏的口中,他得知此次劫人的不是赵家蓄养的家丁护院,而是花钱雇来的一些江湖亡命------这一类人身上往往都背着命案,虽然看在钱的份上,会听从雇主的安排,但难保他们不会对子衿子佩二人做出些什么来。
但当时陶晟与姚春多方刁难,他一时脱身不得,心里干着急也没用。
这会儿两个狗官一走,他立即就拽着宋忠来到一边,直言道:“我要出城!”
“出城?”宋忠略微一怔,继而恍然道:“你那俩丫鬟被藏到了城外?”
“是。”
“城外何处?”
“灵隐山。”李谦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地看着他道:“我找你来,是让你送我出城的,没功夫跟你解释太多!”
“此刻城门早已关闭,钥匙也都上交到了府衙,你让我如何送你出城?”宋忠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你是锦衣卫!”李谦直直地盯着他道:“你只要敢跟我说你没办法,我以后也没胆子再为你办事了!担着小命不保的风险不说,区区小事都还办不成,要你何用?”
“------”
宋忠当年也算是爬上过高层的人物,堂堂锦衣卫头目,还是头一次让人质问‘要你何用’的话,他一时也有些恼火了。
“李谦!我警告你,再敢对我出言不逊,我让你尝尝锦衣卫十八般酷刑是个什么滋味儿!”
“我让你活着走不出杭州城!”李谦冷冷地回应道:“你可以不信,但光凭眼下的局势,我只消放出些风声,自会有人取你性命!”
“你------”
宋忠差点就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深呼吸了几次后,缓缓点头道:“出城虽然不易,但也不是毫无办法------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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