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玉麟等人并没有直接远去,而是暂住在云州城歇脚。祝辰瑶作为七玄谷代表,带了一些师兄弟,在云州城设宴款待。在云州城而不是在谷内接待,代表了七玄谷与玄天宗自然门之间的裂痕。这场接待也算是这几家重新接触的意思,由年轻一辈尝试交流。
莫雪心和薛牧也就都不合在,否则在他们面前,年轻一辈宗门交流会失了意义。
薛牧在卧室里拥着莫雪心和秦无夜,软玉温香左右在怀,他依然靠在床头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种美色在抱的时候他这样的表现挺少见的,莫雪心奇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不管是为了习武,还是为了问道,把人的天性压抑扭曲了多少,这真的是道吗?”
莫雪心倒是不纠结这些:“百家道不同,岂不就是因此而起。谁都认为自己是对的,怎么证明?比所有人都强,别人的自然就是错的。至少现在,蔺无涯没能证明他比薛清秋强,薛清秋也没能证明她比蔺无涯强,而我们紧紧追在身后,也未必不能超过他们的压制……便是身后的我们,我和无夜,依然不相为谋,层层向下,永无休止。”
秦无夜微微一笑,没跟她争。在这件事上,她和莫雪心意见一致。
薛牧叹道:“不管怎么说,你们这种意识道争倒确实是比他们为了称尊而争高端多了。就像蔺无涯,我想恨他都提不起多少恨意来,反倒觉得有点可怜……偏偏又知道,在他眼里我们也未尝不可怜,这真是……”
秦无夜笑吟吟地问:“那玉麟呢?”
可见刚才薛牧和玉麟的对话,其实这俩都在偷听。
“玉麟根本没忘情,他那掷瓶于地的模样,呵呵,只是嘴硬而已……可能也因为他修行没到家吧,可惜,石磊之事多半又会更加坚定了他绝了俗缘的念头。”薛牧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我倒不希望他修行到家,变成无欲无求的真道人,又或者斩情绝欲的蔺无涯……那都不是我喜欢的那个朋友了。”
“喂!”秦无夜神色不渝:“那我呢?你不喜欢是吧。”
“你?”薛牧没有直接回答,自语般低声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秦无夜怔了一下,张嘴想说什么,却卡住了说不出来,继而神色越来越怔忡,渐渐痴了。
莫雪心看了她一眼,她的文艺细胞以及对秦无夜的了解程度都不足,没法去品味这句诗的双关性,实在不知道秦无夜在发什么呆。倒是听薛牧吟诗,她想起一件和玉麟这事有点关联的事情,正要问时,秦无夜却忽然开口了:“薛牧,我要教训玉麟。”
“呃?你会打死他的,不要吧……”
“我替那位女子不值。”秦无夜冷冷道:“凭什么?”
“当你会问凭什么的时候,对合欢之道是否有了质疑?”
秦无夜冷冷道:“我的事另说。”
薛牧叹道:“教训人不一定要拳头的……”
“用报纸啊?”
“用你合欢宗的侵入人心的声音。比如……”薛牧顿了一下,低声吟唱:“如是我闻,爱本是恨的来处。天道不归路,一个输,一个哭……”
这回莫雪心的艺术细胞也够用了,和秦无夜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点意思。
“你给我保护,我还你祝福,你英雄好汉,需要抱负,可你欠我幸福,拿什么来弥补?难道爱比恨更难宽恕……”(注:王菲《宽恕》略改)
两个女人都慢慢坐直了身体,秦无夜眼里的复杂无法言喻。
过了好一阵子,莫雪心叹了口气:“我曾听元钟说起,你在无咎寺写过一首诗?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是啊。”
“那你认为何以两全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能说我自己不会去问道吧……如果非要问,我认为欲窥天道,先修人道,所有反人性的东西,都不是真的道。”
莫雪心怔了怔,咀嚼了好几遍,大喜道:“薛牧,你我果然道合。”
薛牧还没回答,秦无夜悠悠道:“你们的道早合上了,还不够严实?”
莫雪心:“……”
秦无夜靠在床头,幽幽看着天花板,低声自语:“一个输,一个哭……”
她想起了薛牧的言语:会为你哭的人,当然是我啊……
直到吹熄烛火,靡靡之音悄悄响起,秦无夜第一次在做事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反复回荡着其他的声音。
…………
次日一早,薛牧去云州城给玉麟等人送行。
“关于七玄事变之中,我玄天宗坐视不理的事情……”玉麟顿了顿,低声道:“贫道已经向祝师妹表达了歉意,这是我玉麟因私谊而错大义,同时还影响了宗门倾向。贫道此番回宗,会向师尊请个说法,是该如何弥补。”
薛牧摆摆手:“这个不用向我说的,你们正道之间的事情。”
旁边冷青石笑笑:“那我也就不说了。因为我们谈崩了,祝师妹根本不原谅我。”
祝辰瑶冷若冰霜地站在一边:“回去跟冷竹说,我七玄谷跟他没完!”
冷青石也不太在乎,笑道:“不妨碍团体赛就行……即使妨碍团体赛,本门退出便是。”
祝辰瑶柳眉一竖,就要发火,玉麟忙拦在两人中间:“行了行了,不看贫道薄面,也看薛总管颜面。”
看来昨晚这几人之间气氛差得很,当然应该理解祝辰瑶的恼怒,要是没薛牧救命,她都不知道什么结局。即使如此,她也有不少亲善的师弟师妹们死于那场变乱,仇恨难平。冷竹虽然不是罪魁祸首,甚至是当薛牧介入之后石不异才邀他参与的,对于七玄弟子的死亡没有责任,可难免还是要背一部分锅。
七玄谷没弄死冷青石已经是看在他这口锅不算重、而且勉强算个来使的份上了。
薛牧当然不会去帮七玄谷和自然门说合,他自己和自然门都龃龉很深呢,早晚要开战的那种。反正不影响团体赛就行,其他的管它呢……
话说回来,自然门愿意出人参加团体赛,一是因为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个皇帝大概比姬青原还能搞事,便也想如玉麟一样给皇帝施个压,暗示正道各宗有可能和薛牧联手,看皇帝怎么做;二来也是因为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去惹玉麟不满。至于薛牧的颜面,他们真未必放在心里,早都形如撕破脸了……
当然,这样的协作,估计会死得有点难看……他们根本没意识到团体赛的核心精神,还以为顶级宗门参与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堂堂正道顶级宗门参加团体赛结果一轮游的话,会是什么心情就不好说了。
众人在不太融洽的气氛中辞行,各自转身而去。
玉麟满腹心事地向城东而行,还没走几步,忽然街角有幽幽歌声轻荡而来:“天道不归路,一个输,一个哭……你给我保护,我还你祝福,你英雄好汉,需要抱负,可你欠我幸福,拿什么来弥补……”
玉麟猛驻足,雄健有力的双手竟然开始微微颤抖,俊朗的面容慢慢变为苍白。
“薛兄……我可没得罪你……”他低声说着,仿佛自语:“何必害我道心……”
薛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道心岂是一曲可害?真是这么脆弱的道心,那我更要早点帮你发现了,免得日后遇上什么惑心摄魂的连一息都扛不住。”
玉麟:“……”
薛牧低声道:“一曲催肝肠,可见你情在心中深藏,未曾或忘,又何必自欺欺人。”
玉麟慢慢伸手扶住墙边,另一手紧紧捂着心口,豆大的汗珠滚落额头。
秦无夜高高站在远处屋顶,乌黑的发丝迎风而舞,遮住了眼瞳,盖住了红唇。
又何必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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