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朔挑起一边的眉毛,斜眼瞅着荆白的表情,没搭理这家伙,自顾自一仰脖喝下半杯五粮液,砸吧着嘴自顾自倒满,然后拿筷子夹酒店一层餐饮制作的特色香酥羊腿肉,眯着眼颇为享受地咀嚼着,咽下之后,又端起了酒杯。
荆白无奈,道:“我修行相术,最擅风水堪舆,而西北广袤,人烟稀少,不受红尘世俗干扰,风水气场与天地阴阳五行的状态传播很顺畅,所以那天晚上,哪怕相距一千六百余里,住在千佛洞景区的我,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那场突兀的、强大的沙尘暴灾难,并且推算出了沙尘暴出现的原因,应该是人为作法引发的。”
“所以,这屎盆子就要扣到我的头上?”温朔哼了一声,看也不看荆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温朔啊……”荆白略有些生气地说道:“你我之间还有必要藏着掖着吗?你这份小心谨慎,我可以理解,但如果你一直这样,咱们之间还有信任吗?”
温朔全然不在意荆白的语气,嚼着肉含含糊糊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信任,连续往我头上扣了两盆屎!”
“我真服你了!咱们在吃饭,喝酒!”荆白简直对这个粗俗的家伙太失望了——桌上摆着丰盛的美食,美酒,那家伙竟然一边香甜地吃着喝着,一边嘴里还说出“屎”字,还一盆一盆的……
“心里干净,比什么都强。”温朔撇嘴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心里不干净?”荆白一瞪眼。
“你心里要是干净,就不会老是把别人想成坏人,也不会对一个老朋友,尤其是对一个憨厚老实诚恳善良,对朋友极度信任的老朋友,产生怀疑了。”温朔拿着筷子在香酥羊腿上捣鼓着,笑道:“更不会,用近乎栽赃的肯定语气来冤枉我。”
荆白怔住。
仔细琢磨了一下,确实是这个理儿。
于是他面露一丝歉疚的尴尬,叹了口气,道:“温朔啊,咱们相识时间也不算短了,你了解我的为人,没那么不堪。”
“嗯,还行吧,和我比虽然差点儿,但还是比大多数人强得多,我不是说玄法修为啊,是说为人品行……”胖子毫不脸红地说道,似乎来之前就肚腹空空,刚才一番不停吃喝终于稍稍垫了点儿底,拿餐布擦了擦嘴,点上一颗烟,悠悠然说道:“本来就没想瞒着你,哪儿曾想我还没开始唠呢,你先给我头上扣帽子!”
荆白一愣,旋即愈发尴尬,更是在心里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明明知道温朔这小子得理不饶人,还是没能忍住!
这不,让这小子抓住理儿了!
温朔往后一仰身,翘起二郎腿坦率地说道:“不过你倒是说对了一半,看来以后我得向你学习相术了,风水不简单嘛,隔着小两千里地啊,都能感应推算出来,活神仙!”
说到这里,他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
荆白板起脸不说话,端起酒杯抿了口酒,心里那个别扭啊——自从和温朔相识以来,每次谈话就没痛快过,恨不得杀了这个死胖子,可又乐意和这家伙结交,聊天。
真他妈邪门儿了!
温朔笑眯眯地端杯算是陪着荆白喝了一口,接着也不让荆白再难堪下去,道:“失踪那三个,领头的还是个教授,叫什么挨瘟·插儿死的不列颠人,还有俩,是他的助理,插儿死这孙子是一西方的法师,非得在楼兰遗址那里作法收阴魂,我当时觉得那地方阴阳五行太紊乱了,作法危险性太大,甚至可能波及到他人,可劝了几次都劝不住那孙子,为此还他妈打了一架!”
“在楼兰遗址作法收阴魂?”荆白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可不是嘛。”温朔摇头叹气地说道:“劝不住,咱不能真就因为打了一架就去坏人家的好事儿,对吧?”
“温朔!”荆白立刻瞪着眼神情严肃起来,认真地斥道:“你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什么叫坏他的好事?那里是楼兰遗址,是数千年保留下的历史文明,是我们华夏的宝贵历史遗产,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在那里作法,破坏遗址?!”
温朔愕然道:“这,人家作法,我凭什么去阻拦?”
荆白怒急站了起来,拍桌斥道:“就凭你是华夏人,是华夏玄门江湖中的玄士!是一门玄法的传承者,这是责任、义务!”
“哎……”温朔怒极反笑,摇了摇头。
“温朔!”荆白压着火气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玄门江湖传承数千年,虽然偶有入庙堂者,受限于天地、受限于大道、受限于红尘,不得善终,也由此玄士在历史上褒贬不一,贬多于褒,不入正统而视作草莽,可这祖宗的传承、文明,是实实在在的,无论我们是什么身份,不能忘本啊!”
温朔哭笑不得地点头承认。
“那个什么挨瘟·插儿死的不列颠人,明知会引发天地反噬,会引来巨大的破坏性的自然灾害,还在楼兰遗址之地作法,先不说历史上是什么样的人种、民族,至少,那自古以来就是咱们一个根上的,那他就等于是在刨咱华夏人的祖坟!”荆白说到这里,似乎压抑不住心头怒火,端起酒杯猛地灌下了一大杯,气呼呼的却不知再说什么是好,但那怒火迸发的眼神,明显温朔敢就此反驳什么,他就会立马发飙,和温朔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
温朔神情有些诧异地皱眉打量着荆白。
四十好几岁的人了,平时温文尔雅简直是当代儒家学者的范儿,很少见到他如此激烈的样子。
“或许我的态度有些过激,但……”荆白仍旧有些怒气难消般咬着牙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到此,温朔总算确认了荆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别的且不去说,至少,这家伙是一个纯粹的爱国、爱民族爱到了骨子里的人。
话有说回来了,是个人,不都该这样的吗?
维护国家、民族的尊严,怒而拔剑者,是为爱;怒其不争、抨击谩骂,只要是正确的,出发点是好的,那也是爱。
温朔想到了历史上的文死谏、武死忠!
人,生而有根!
人,生而言信!
温朔从来没有过如此这般经历,被人劈头盖脸地训斥怒骂得狗血淋头,却生不出丝毫愤怒和不满,反而有些欣喜开怀——事实上,从知晓了埃文·查尔斯要在楼兰遗址作法时,他和杨景斌老师就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绝对不允许查尔斯的行为。
但那时候,温朔没有想过太多,只是觉得数千年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遗址,是华夏的,别人在那里作法如果对遗址造成了破坏,那绝对是不行的,就好像有人拎着板砖跑到家里要砸窗户玻璃,作为主人,当然要阻止,阻止不了那就得跟丫干啊!
但那时候,温朔委实没想到过太多的大义名分!
杨景斌想到了,可惜他不是玄士,他不懂玄门江湖的悠久历史和信仰文明;
温朔年轻,想得不够深远。
此刻听了荆白的教训,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会在此次埃文·查尔斯作法的事件过程中,从最开始到结束,一直都表现得那么冲动,那么决绝。
因为,不止是简简单单的自私和浅层意识上的维护。
一切,都源自于内心深处的民族、家国情怀,是血液里流淌的渊源,是一脉相承的信仰和文化、精神!
迟疑了许久,荆白叹了口气,略显失望地苦笑着摇头说道:“好吧,我不再说这些在很多人看来太过空虚的话了……最起码,结局还好,楼兰遗址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坏。”
“你就没担心那么多人的生死?”温朔皱眉诧异道。
“加起来有多少岁?”荆白冷笑,道:“楼兰遗址是数千年的文明,是不可复制的伟大遗迹,是先祖留给我们的宝贵文明财富!”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轻轻哼了一声,道:“你现在,一定想说我这人,有些冷血吧?”
温朔摇了摇头。
荆白眯着眼说道:“事有轻重之分,玄门江湖既然历来被视作草莽,那么草莽人物,就要有草莽人物的行事风格和思想。”
温朔重重地叹了口气,好似下定决心般,点头淡淡地说道:“所以,埃文·查尔斯和他的两个助理,还有,另外四个负责接应他的人,全都死在了荒漠中。”
“嗯?”
“喝酒!”温朔举杯,一饮而尽。
荆白皱眉,有些兴奋,又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一共,死了七个人?”
死,和失踪,其实对于此次的灾害,从现实角度来讲,任何人都明白,是一样的。
但荆白问出这句话,死,和失踪,意义就不同了。
温朔点点头,继而淡然好似答非所问,风马牛不相及地笑着说道:“新闻上虽然没有明说,但几乎所有了解荒漠戈壁中的沙尘暴有多么可怕的人,都应该惊叹于,此次考察队除了埃文·查尔斯一行三人失踪之外,其他人有多么得幸运,才能活着回来。”
“你的意思是……”
“我没别的意思,该死的,上吊给绳,喝药递瓶,跳楼的老子挥手送行;不该死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温朔难得无比畅快地哈哈大笑,好似有了醉意般,举杯再饮!
荆白神情肃然,迟疑许久后,起身向温朔深深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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