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懿左思右想,找来了张鲁。
张鲁也正在头疼。他不清楚曹操抽调人马的内幕,只知道自己麾下的精锐被调走大半,眼看着徐晃再次来攻,他心里慌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听说吴懿找他,急急忙忙地就赶来了。
吴懿虽然心里比张鲁还要急,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破绽,依然云淡风轻。
张鲁怯怯地行了一礼,叫了一声“都督”,底气明显不足。虽然他是天师道的系师,在天师道众面前一呼百应,威风凛凛,可是在吴懿面前,他一点底线也没有。不论是家世还是学识,他都远远不及吴懿。他一度想和吴懿套套近乎,毕竟他也算是豫州人。后来没什么效果,也就放弃了。
吴懿难得的露出笑容,颌首致意。张鲁微怔,随即受宠若惊。
“系师,令堂江东之行,收获如何?”
“什……什么?”张鲁脸上的笑容刚刚绽放,随即便僵住了。他的母亲卢夫人去江东的事自问隐秘,怎么吴懿知道得这么清楚?微怔之后,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也按上了腰间的刀环,同时心中大悔。太大意了,身边只有一个卫士,如果吴懿要杀他,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吴懿抬起手,轻轻摇摇,笑容更加灿烂。“系师不必紧张,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请系师来商量商量,看看如何共度时艰。”
张鲁将信将疑,欲言又止。
吴懿转过身,将后背露给张鲁,双手扶着城垛,离腰间的长刀很远。他长叹一声,指着远处的吴军战旗。“精锐抽调一空,吴军来袭,西城怕是守不住了。是战是降,系师心中可有计划?当然了,你战也好,降也罢,都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我就不同了。战,不是对手。降,有辱先人,愧对蜀王。真是进退两难啊。”
张鲁转了转眼珠,想起来一件事。吴懿不仅是蜀国的外戚,还和吴国有家仇。据说吴懿的叔叔死在袁术的手中,和孙策也有些关系,吴懿要想投降吴国,不能不考虑这一点,就算他不计较,也要想想孙策能不能放过他。
如此说来,他们兄弟的确比吴懿轻松多了。打不过就降嘛,说不定还能官升一级。
想到这些,张鲁脸上露出一丝得意,随即又掩饰起来,生怕吴懿一怒之下,先拿他开刀。
吴懿拍着城垛,长吁短叹。张鲁见了,忍不住说道:“都督,既然不可力敌,何不向太子求援,或者……撤退?”
“撤退?”吴懿摇摇头,笑容苦涩。“西城是汉中门户,一旦失守,我如何面对蜀王?纵使舍妹是王后,我也难辞其咎啊。更何况……”吴懿及时止住了话题,一声长叹。
张鲁想笑,却没敢笑出声来。吴懿这个外戚看似威风,实则憋屈。吴王后一直未能生育,蜀王立曹昂为太子,吴王后有名无实,将来太子继位,他们如何相处,也真是一个问题。
大概是感觉到了张鲁的心思,吴懿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便让张鲁退下了。张鲁下了城,与自己的卫士汇合,安全得到了保障,心思也跟着活泛起来。吴懿突然找他来,却没说要他干什么,只是倒了几句苦水,究竟是何用意?
张鲁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回到驻所,他冥思苦想良久,还是想不通吴懿的用意,只好命人请来长史阎圃。阎圃是巴西人,也是天师道众。与普通的天师道众不同,他读过书,有见识,一向为张鲁兄弟倚重。
阎圃听完张鲁的转述,思索了很久。“吴都督所虑,恐怕并非戏言。如今这形势,对他的确不利。”阎圃抬起头,看着张鲁。“系师,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阎圃抚着颌下短须,眼神闪烁。“大势已明,天下终将属吴,益州以一隅之地,支撑不了多久。系师若想降吴,这是最好的机会。既然吴懿也有意投降,只是找不到门路,系师不妨从中斡旋,一来施恩吴懿,二来也有个见面礼,一举两得。”
张鲁如梦初醒,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他想了想,又有些担心。“黄忠能接受吴懿投降吗?我要听说,吴懿与孙策有仇。”
阎圃摇摇头。“吴懿的叔父吴匡是死在袁术手中,与孙策本无直接关系。再说了,就算有直接关系又如何?何颙行刺孙策,孙策都赦免了他,又怎么会为难吴懿。吴懿想必也知道这一点,才会生投降之念,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需要人从中牵线。系师若是没有把握,不如请夫人前来商议。她去过江东,对孙策的为人更清楚。”
张鲁连连点头,立刻派人去请母亲卢夫人,并请阎圃与吴懿身边的人接触,确认吴懿的心意。
阎圃没费多少心思,就搞清楚了吴懿的心意。正如他所料,吴懿有意投降,却心存疑虑。一是他是蜀国外戚,投降有损名声;二是有家仇横亘其间,他不能不多加三分小心。
得到了吴懿的默许,张鲁母子兄弟商量后,派人去见黄忠,商量请降的事宜。
——
张鲁自以为做得隐秘,却瞒不过曹昂的耳目。
曹昂很不安,陈宫却很淡定。
设计之初,他就估计到吴懿和张鲁会有异心。形势走到这一步,有异心的人很多,愿意追随曹氏父子继续战斗的人倒是屈指可数。就连曹昂本人都对前途绝望,更何况其他人。
可以说,吴懿、张鲁等人的投降本来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为此,陈宫用了一些手段,将他们麾下的精锐调走,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为此,他告诉了吴懿部分计划内容,对张鲁却是守口如瓶,一字不漏。
“吴懿、张鲁的精锐抽调大半,就算投降了黄忠,也当不得大用。黄忠既不能解散他们,又不能将他们作为主力,只能暂且安抚。如此,他的战斗没有多少提升,却增加了消耗,弊大于利。”
曹昂觉得有理。吴军皆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自然不会看得上吴懿、张鲁麾下的巴人、賨人——这些人虽然善战,军纪却不是一般的差,连曹昂都不爱用他们。
“吴军的战斗力可观,但代价也很高昂。出征的将士可以免赋税,子女优先入学,若是战死,还有优厚的抚恤。出征之时,军械精良,军粮都充足,将士们心无旁鹜,一心用战。这些当然能鼓舞士气,却也是沉重的负担。”
陈宫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吴军将领都有一个共识,没有必要,绝不轻易言战,避免一切不必要的伤亡。万一损失太大,兵力补充便是个问题。西城的守军达不到吴军的标准,可是他们却会要求相同的待遇,否则时间一久,必然会有冲突。”
曹昂若有所思。“所以,这些人其实是留给黄忠的隐患?”
陈宫点点头。“当然,这些都是小问题,只要给黄忠足够的时间,足够的物资,他是完全有可能化解。可是,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没有足够的物资,而这样的小问题又不断的积累,就有可能将他拖进泥潭,最终出现我们希望的结果。”
曹昂看着面露得色的陈宫,想着陈宫刚才的分析,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谋划周密的计策,而且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目标。在围攻益州的几个大将中,黄忠求战欲望最强烈,身边的谋士力量却最薄弱。这些条件集合起来,计划实现的可能性最大。
如果这都不能成功,那蜀国也就没什么希望可言了。
曹昂一直很信任陈宫,听了陈宫的分析,原本一片绝望的心境又添了几分希望。他加紧了抽调各郡精锐的速度,并与汉中豪强联络,加官晋爵,就算得不到他们的效忠,也尽可能的提高他们的心理预期,为黄忠制造麻烦。
——
正如陈宫所料,面对奉命来议降的王稚,黄忠犹豫不决。
不战而降和击降是两个概念。如果他是强攻西城得手,吴懿、张鲁就算是投降,也没什么谈判的资本,能保住命就算不错。可是现在投降,那不就是保住命的问题了,他们肯定会要求更多的利益。
人心苦不足。一开始,他们会许不会太高的期望值,可是时间久了,他们的要求会越来越高,尤其是见识了吴军的装备之后,要他们一点想法也没有,未免过于天真。
到了那时候,就算他不想用他们,也不能不提供一些装备,满足他们一些要求。
这些都是不必要的消耗。
可是黄忠无法拒绝吴懿、张鲁请降的要求。如果能兵不血刃的拿下西城,早一点进入汉中腹地,为什么要战斗?这讲不通,也无法向麾下的将士解释,将来也无法面对军师处的质询。
黄忠与李严、徐庶商量后,决定接受吴懿、张鲁的投降,同时急报汝南,请天子定夺。要安抚这些降卒,仅靠襄阳、汉中战区是不够的,需要天子的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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