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纪县虽然地处西北,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元夕一夜过去,但节日的余庆还在。不少士子相约到嫣红柳绿之处,二三个坐在一处,怀抱娇娘,口含美酒,再谈两句诗词歌赋,好不潇洒。
虽然西北的姑娘因为水土,这身子骨都有些壮实,可比之闻名天下的扬州瘦马,还是别有一番风味。
四美轩。
别听名字,觉得这是个什么雅致所在,实则在成纪县城里,无人不知这里是秦州最大的青楼。
此处的主家倒也是个骚客,四美不仅是说楼中有四位极美的姑娘作招牌,更是将一番风流韵事,比作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若究其根底,当真是斯文败类。
入了夜,楼中生意开始繁华起来。
一个个道貌岸然的君子含笑走进来,遇到熟人还相互拱手致意。待选好了姑娘,或饥不择食慌忙上楼,或自命风流共饮一二,当真是无比热闹。
张晏今天心情并不好。
昨夜一场文会,居然没有自己的位置,对于这个张世安,他心里是万分的不满。不过看在人家对自己搜刮敛财也睁一眼闭一眼,张晏也只能按下心中不快。
痛饮一夜,到了午后才起来。
正心里暗自不爽的时候,沈夕这个最为忠实的狗腿子便邀请张晏一道去喝花酒。
还真别说,这一下提起了张晏的兴致。这般大家子弟,生平最为自负的,便是酒色才气这四个字。才气被人家给否了,总不能自己将酒色抛了吧。
带着几个心腹,浩浩荡荡来到四美轩,本就打算今夜要睡在这里的张晏,此时并未急着做那些没羞没臊的事情。
几人坐在楼头的空桌上,饮着姑娘们斟好的美酒,俯瞰楼下的景象。
酉时三刻是四美轩的最富盛名的时间,因为这个时候,楼中的头牌们便会在楼下大堂中献艺。
平素就被这几位招惹得心痒难耐的男人们,能得近距离欣赏这些可人儿的歌舞,自然是极为欣喜的。以是往往到了这个时候,许多人都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巴,往设好的舞台前拥挤。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拥堵的公交车里,你站着我却坐着。看楼下那些穷酸们不停拥挤,张晏露出了鄙视的笑容。
照理一曲柳三变的词,露骨的暗示让这些张晏看不起的穷酸们纷纷慷慨解囊,献了一束又一束的红绡过来。
姑娘们自然是开心的,这些钱多少能分一些给自己,将来攒点私房钱也是极好的。柔媚地道几声大爷,目中秋波流转,满满的都是谢意,瞬间融化台下无数颗火热的心。
一曲自然是不够的,接下来,还要最少奏上十数曲。
个中有几个阔绰的主,自命几分风雅,使了银子要这几位姑娘奏一奏元夕夜文会的新词。
短短一天过去,事实上很多人都还没有听说文会上的词作到底叫什么名字。
四美轩的几位姑娘,说来也算是名震成纪县了。元夕当夜她们当然是被请到松鹤楼去的,而且非常巧合的是,正好那四位美人负责的就是二楼的演奏。
今夜倒是真有好些人是冲着这个来的。
这个要求自然是得到了许多士子的欢迎,他们也想听听,这元夕文会的水准,到底有多高。往后遇到这样的事情,自己是不是也可以风光一把。
四个姑娘冲着那几位使了银子的恩客盈盈一拜,各自坐在束腰圆凳上,或是拨弄琵琶,或是吹奏箫管,又或是轻抚瑶琴,率先演奏的,正是吕芳的《女冠子》。
能得州中名士的肯定,自然水平也是极佳的。极富妍丽的词藻堆砌在一起,勾勒着一道靓丽的元夕风景。
听着楼下连连叫好声,虽然知道这些男人称赞的,更多的是这些美人们美妙的嗓音,可张晏依旧不屑地说道:“如此拙劣的词作,居然也能被称作佳作,秦州当真是文风凋敝。”
在座的男子,唯有沈夕是秦州人。
可他不是读书人,文风凋敝与否,干他什么事。这会儿张晏才是他的大爷,张晏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县尊说的极是。人都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想来秦州这些读书人,也不过就是那些猴子一般上蹿下跳的人物。府台也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县尊这般风流倜傥的人物都不宴请。”
这番吹捧张晏自然心里是几位高兴的。
旁边的狗腿子们看张晏露出笑容,自然极尽恭维:“就是就是,咱们县尊才是真正的秦州第一才子。那些所谓的州学三才子,县学七杰,连科考都未中,怎能在县尊面前卖弄。”
“行了行了,仔细听曲儿,那几个姑娘不错。”
张晏一番夸赞,让身旁斟酒的女子们醋意大发。奈何这欢乐场,你若不强颜欢笑,便要挨打受苦。恩客才是真正的老天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何况,眼前这位,居然是知县老爷,自己能伺候这样的大人物,当真三生有幸。万一伺候好了,人家私下赏点银子,足够自己花用好些时候了。
《女冠子》字数多,曲调长,这群人吹捧结束,一曲也堪堪结束。当台下人听到是吕芳的佳作时,倒也没有吃惊,只是台上红绡又多了不少。
赵文清的词力压吕芳一头,倒真是出乎了众人意料。
不过州学三才子不相上下,听曲子倒也没有太大的差距,台下的议论声中,倒也没有过多的惋惜。
只是,压轴的乃是魁首的词作,就值得很多人期待了。都听说文会中有人力压州学三才子,拔了词作的头筹;更有人连文章的魁首也给夺了去,让今年的州学颜面扫地。
但具体是谁,具体是什么词作文章,大家都还在期待中。
四女子似乎心有灵犀,直接将《青玉案》拿了出来。
朱唇缓缓开启,一个个字符如兰麝般吐出,让在场的人微醺在热闹的气氛中。不同于在松鹤楼中仓促拨弄,这几个女子知道沈耘这一曲将会传唱天下,回来之后也不顾疲惫,连夜重新演练了韵律。
如今听起来,更加让人难以忘记。
唱者自是心里无比激动,毕竟付出一夜的辛劳,唤来的好处如今已然见到。
而听者更是激动,终于能够听到期盼了一整天的词作,而且赫然有秦州十年难得一件的架势,心情如何能够平复。
“几位姑娘,不知作词者何人?”
到现在为止,只有个别人知道沈耘的名字。但是谁又愿意为这样一个素不相识一出来就压在自己头上的人扬名呢,以是一整天了沈耘的名声都没传出去。
台上的姑娘们浅浅一笑,让人们心动魂移的同时,为首那位拨弄琵琶的姑娘说道:“却是牛鞍堡的沈耘沈公子。小女子也是初次听说,还想要诸位公子解惑呢。”
“沈耘,这是谁?”
“没听说过。牛鞍堡,那么偏僻的地方,能出什么人才?”
一楼中议论纷纷,可楼头的张晏,听到这些话立刻变了脸色。
词是好词。
他有心要摸黑一番,可是忽然间发现理屈词穷,不知道该挑点什么毛病好。事实上他诗词上的本事,压根就是半瓶水。能得同进士出身,还都托了策论的福。
“沈夕,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心情不好,自然要发泄。张晏很容易就找到了发泄的对象,正是一直以来主张要对付沈耘的沈夕。
好名利,向来是张晏的标签。之前就是沈夕说沈耘的学问如何如何厉害,才引起了张晏的不快,而后放任沈夕对沈耘一家进行了轮番打压。
然而这都一年多过去了,那沈耘居然还没被打倒,反而因为孝期已满,出来就搞了个大动作。
张晏心里很不爽。
沈夕原本还是很开心的,就在年前,他这个小吏终于熬到了头,在张晏的主持下,一举跃升户曹,掌管一县的钱粮赋税。权利之大,让那些先前对他冷嘲热讽的家伙纷纷变了脸色,见面就是‘沈爷沈爷’的喊。
如今竭力奉承张晏,未尝没有想继续往上爬的意思。
可谁知道一直以来张晏都对自己和颜悦色的,今夜怎的听到沈耘的名字就变了脸色。
仓皇地走到张晏面前,便听到一声呵斥:“你不是要将你那侄子压到翻不过身来么?沈夕,你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我如何对你委以重任。”
沈夕唯唯诺诺几句,总算是暂时平息了张晏的怒火。
“你倒是说说,如今怎么办?”
“县尊莫要恼怒,如今这畜生得了府台的赞赏,咱们往后也不能做的太过。不过,听说府台今年年事已高,有了致仕的想法。”
点到即止,也是沈夕让张晏满意的一个地方。
“你是说,要等姓张的走了,咱们再做处置?”张晏想了想,这件事情完全都是由沈夕引起,那么接下来索性就交给他办好了。
反正自己得一个眼不见心不烦的结果就行了。
看着沈夕笑笑,张晏点头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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