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耘愣住了。
他的心里早就已经失望了,甚至于刚才扭头回房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接下来如何应对成纪县种种龃龉的办法。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放榜后差不多两个时辰,自己的喜报才姗姗来迟。而其内容,更是这般出乎沈耘的意料。
“沈兄,沈兄?”
身旁的士子见沈耘呆在原地,也不接差役的喜报,不由得急了。轻轻推了沈耘两下,这才将出神的沈耘唤醒。
“啊?”习惯性应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应该做什么。慌忙接过喜报,从怀中掏出先前以为今年用不上的喜钱,塞到差役手中:“谢过两位了。”
虽然杏榜还不能代表最后的名次,但是甲榜士子基本上不可能在殿试中黜落了。两差役此时表现的自然无比客气:“不敢当公子言谢,我等这边告退了。”
待两差役的身影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秦州士子这才围在沈耘身边。
“我就说沈兄怎么可能落榜。”
“哈哈哈,这回沈兄可是为咱们秦州争脸了。”
“方才曾兄与赵兄高中,都是请了客的。如今就剩下周兄,我等还说放过他这一回呢。既然沈兄上了甲榜,是不是该请咱们好好吃喝一场。”
内心的失落唯有用这些俗套来掩盖,要吃要喝,沈耘怎么不明白这种心理。
“来时我带了五两银子,这段时间花销用掉了一两多。零散的留下,剩下三两,便请诸位吃一顿好了。”
三两银子自然吃不了什么山珍海味。但是沈耘的节俭大家也看在眼里,知道三两银子对沈耘来说意味着什么。接下来还要参加殿试,还要回家,对沈耘来说这已经非常苛刻了。
诸多士子纷纷点头。
而在城中的另外两处,却有着同样的精彩。
作为太子中允的范纯粹,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见过沈耘了。随着四个月来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范纯粹对沈耘的态度也从最开始的欣赏变成了如今的志同道合。
每次沈耘来的时候,范纯粹都会毫不避讳地说一些朝中的纷争,而沈耘也能够说出一些对自己很有用的意见出来。
沈耘参加省试的这几天他一直关注着,尤其到了今天放榜的时候,碍于公务不能直接去礼部询问,所以大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吩咐了府中的仆役今日去看榜。
而在东宫的他近乎焦灼地熬过了一整天,刚刚到了府门前,看到范府的管家,便急匆匆地问道:“让你们打听的事情怎么样,有消息了没?”
派人去秦州请全叔,不想老人家有意前来,到了中途却想回老家看一趟。因此现在范府的管家还是全叔的族侄。
看着范纯粹着急的模样,中年管家笑了笑:“小公子且安心,早晨派出去的人早就回来了,沈公子位居甲榜第七,今科有望了。”
听到管家这么一说,范纯粹焦急的心瞬间如冰雪飞舞,这雪里头又像是掺了蜜。连连叫了几声好之后,似乎是响起了什么,吩咐管家道:
“你且去账房支十两银子送过去。沈耘虽是个节俭的,但这等好事,难免要请好友吃酒庆祝。他身上那点想来是不够的。”
嘱咐完这些,正要离开,却又回过头来:“对了,告诉他,等他将琐事处理完了,来府里一趟,我要摆酒为他庆贺。”
管家领命而去,独自回房的范纯粹接连哈哈大笑着。
而在城中的另一处,那个叫做苏昧的女郎,此时也缠在他大哥身边。
“大哥,今日杏榜你可曾看了?”
“唔,却在呆在馆阁,一日不曾出去。再说了,大哥已经是参加过科举的人了,又何须看那个榜。怎的,小妹看中了榜上哪个俊彦,要不要大哥托人去打听打听?”
中年男子显然是在逗女郎,看着女郎一脸羞涩地嗔怪自己,不由得笑起来。
“大哥怎可如此戏弄小妹。我就是想问问,大哥有没有看到那沈耘的名字。”
当一个明知故问的,遇到另外一个明知故问的,故事就变得非常有趣了。
中年男子捋着短须摇摇头:“唉,今日太忙了,只是偶然听同僚们说过一些,不过似乎并没有这个名字。小妹,看来,你的眼光如今已经不那么高了,为兄也可以考虑找一个合适的人家将你嫁了。”
这个答案女郎显然不满意,而且两次被自己大哥调笑,女郎心里也有些不高兴,登时看着自家大哥说道:“春草一丛,老夫子捻几根,终不成树。”
中年男子看着自己手中捻着的长须,哭笑不得。不过兄妹玩笑惯了,也不能任由自家小妹肆意调侃自己。于是乎回一句:“桃花两枝,俏女郎采数朵,难能作双。”
女郎只是暗骂自家大哥这么大岁数依旧如孩童一般,却不想被反唇相讥自己是恨嫁却不能成双。
杏眼一瞪:“大哥,你要再不说,我便亲自跑去问沈耘。”
这下可是将中年男子给将住了。自己虽然也愁小妹嫁不出去,但是也不能任由小妹送上人家的门吧。摇摇头,只能答应:“是是是,我是今日看到了他在甲榜第七。”
随即眨巴下眼睛:“可是,然后呢?”
这样一句反问的威力,至少女郎是没法承受的。原本只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眼力,不想居然被自己大哥给弄得好像自己怀了春一般。
没好气地说一声:“知道了。”便在中年男子意味难明的笑容中离开了正堂。
而在城里的不少地方,此时对于秦州,忽然间就多了几分讨论。
要知道今年省试录用的人数只有三百人。就算是天下各州府平均下来,也就一州划拉两个半。
然而地域有差异,各地的教化水平也不一样。因此人数最多的自然是东京,籍贯在这里的中第士子居然达到了三十余人。
可是秦州是什么地方?
众所周知好几年难出一个进士的地方,今年居然出来四个。更加了不得的是一个甲榜第七,一个乙榜前十。这两个可都是将来一甲二甲的有力竞争者。
城中春明坊内一家客栈,不少士子占着地利今早就到贡院前看榜。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有差役前来报喜,而中举的,是一位名叫李之仪的士子。
“李兄当真是我楚州的翘楚,今日得中甲榜第九,可是为我楚州争光了。”
甲榜只有十人。如果算上参加州试的人数,能上甲榜的都是几万里挑一。所以在这三百人里,也是含金量最高的中第者。
这些人,赫然就是当日在礼部门口与沈耘等人相遇的楚州士子。
而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李之仪,便正是那时与沈耘等人拱手致意的那人。此时李之仪并未因这些夸赞便洋洋自得,反而很是谦逊地说道:“只不过省试罢了,并非殿试真正的名次。更何况在我之上,还有八位贤才,我如何当得诸位赞扬。”
“李兄说这话就差了。要知道这么多州府,甲榜才十个人。我楚州虽然历年来进士不断,但能进甲榜的却并无一个。些许夸赞,理所应当。”
说到这里,这几个留在客栈的士子便继续鄙薄道:“你看当日咱们遇上的秦州,据说连客栈都不敢在内城住,估计就是心里没底,住到外城就算全都不中,也可以找几个借口。”
李之仪听到此人的讥讽,眉头皱了皱:“贤兄,慎言。咱们南方士子本就在北方有些不受待见,而今你如此褒贬,只怕会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客栈本就不是一处的士子居住。而且这会儿都在前堂庆贺,若是教人听见了,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怕什么,秦州本就不如咱们楚州。我也是实话实说。有本事他们也出来一个甲榜的我看看。”
这士子大言不惭,根本不听李之仪的劝告,反而说的越发起劲,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许多。
很不幸,被李之仪说中了。
刚刚从门口进来的几个士子立刻皱起眉头,一连不快地看着这家伙,冷哼一声:“阖州八十人,就中了一个甲榜第九,有什么可炫耀的。”
来人是熙州士子,当初在落梅别院里也与沈耘等人有些交情。此时听人说起秦州的不好来,当即义愤填膺。况且,他们也刚刚看榜回来,虽然熙州今年只落得一个乙榜一百名开外,可是这并不得阻挡他们为秦州正名。
毕竟,大家都是西北的,而自己等人,恰好如那家伙说的一般不堪。
“就算我八十人中一个甲榜,也比你等三十人中一个乙榜好太多了。”楚州的士子们立刻反唇相讥,李之仪一脸为难地看着两方,说什么都觉得有些不对。
只是,楚州士子们的嚣张并没维持多久。
“就你口中鄙薄的秦州,今科五十二人,甲榜第七一人,乙榜前十两人,此外还有两个乙榜的。不知你还想说点什么?”
沈耘等人只知道文昌客栈中了四个,却全然忘了还有一个韩扬,居然也在乙榜前十之列。
一时间,楚州士子们纷纷满脸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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