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这十几只螯蟹不通人性,被两人又看又指又说,也不晓得尴尬,好不容易吃一吃,停一停地把自家持在钳子中的米饭给磨完了。
此时早是饭点,秋月带着两个小丫头,抱着食盒在外头站了许久,终于等里头这两人看完了,这才问道:“姑娘,今日少爷回来了,您还在不在屋里吃?”
她其实肚中满是狐疑,实在是不晓得几个蟹爬子,有甚好看的,只不好说出口。此时见完了事,赶紧便把话问出来,生怕这两人又生出个什么歪趣,耽搁了吃饭。
季清菱转头看一眼顾延章,见对方只看着自己,便道:“不若今日在我房里吃一回,也懒得走了。”
她说的话,顾延章哪里会有什么意见,只晓得点头。
两人吃了晚饭,顾延章把白日间去找柳伯山的事情一一说了,又道:“先生已经替我把事情安排妥当,交代我将要出行再同书院里头说,届时辞别一番,便直接走了,莫要叫旁人知晓。”
季清菱很快醒悟过来,问道:“这是担心县尹那边罢?”
顾延章点头,道:“多半是。”
同其他地方不同,蓟县的县尹政绩很大一部分都源自文教。当日顾延章得了院考头名,县尹还特上过一回门,面上是来嘉奖,其实主要也是来看一看人,卖个情面。
毕竟顾延章这样的人才,只要不往歪了长,将来真有可能冲一冲一甲。
万一侥幸得中前三,凭着这个,不说将来混出了头,能记得一两分——这毕竟太过遥不可及,只说近的,岁考之时,那县尹也能有个拿得出手的治功,只要其他方面不出什么幺蛾子,说不定还能考功得个上等,也好少熬磨一两年。
顾延章、杨义府、郑时修、张洪钩这等,属于早在他眼前留了号,只等下场,就要以此为功。若是给他晓得顾延章要回延州,十有八九还要留在延州应考,此时便连籍贯也未曾改,定会叫书院想法子留他。
到时候不仅顾延章难办,良山书院那边,也一样麻烦得很。
对于书院,无论顾延章在哪里应考,他乃是良山出身,拜在柳伯山名下,这是不争的事实,名声已经得了,其余都无所谓。可对于蓟县县尹,人不在他辖下,哪怕高中状元,都与他半点不干事。
两方立场不一,为了书院好,也为了顾延章好,怪不得柳伯山会做出这样的交代。
季清菱得了顾延章的回复,不由得感慨道:“先生当真是个好人,将来咱们也不能叫他失望了。”
顾延章道:“其余都是其次,只科考得个好出身,才是正经,不然都是空话。”
他听了她这一个“咱们”,实在是太喜欢,忍不住又道:“等咱们道延州落定,看看有些什么东西可以送来当一回年礼,也叫先生他们放心。”
季清菱连忙点头,把记忆中延州特色的东西翻来覆去地想,还把一路上的安排拿来同顾延章商议了半日。
等到夜深,眼见不能再留,顾延章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这东西顶要紧,还是你收着的好。”
季清菱接过,拿在手上看了一眼,却是一封书信,落款是柳伯山,拜名是延州知州、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杨奎。
她一愣,随即惊喜问道:“大柳先生同杨平章也有交情?”
顾延章笑道:“我也是才得知的,先生从前在国子监任教,教授《春秋》,其时杨平章的长子也在国子监就读,算得上有半份师徒之谊。原因先生年轻时尝在边境徘徊,杨平章打北夷时资历尚浅,还同他问过情况,两边时常有来往。”他说完,还感慨一回,“这一向总麻烦先生良多,不想回了延州,还得沾他一回光。”
季清菱不免抿嘴笑道:“将来你功成名就,不要忘了大柳先生,好生引带他家子弟,这便是薪火相传了。”
一面说着,一面从隐秘处取出一个匣子,小心将那书信收在其间。
她将要盖上,想了一想,复又把那匣子大开了,放到顾延章面前,道:“顾五哥,这是咱们的家当,除了在蓟县这几年攒下的,我都换成了兴隆铺的银票,还有你我两家的房契、地契一众产业,都在此处锁着。”
顾延章并不看那匣子,而是伸手出去,把盖子盖上,口中道:“你收着便好,不用同我说这些。”
季清菱见他不理会,也不觉得什么,只把那匣子锁了,又将其中一柄钥匙递过去,道:“一路也不晓得踏不踏实,咱们一人拿一柄钥匙,要有急事用起来的时候,也便宜。”
顾延章伸出手去,把季清菱的手包起来,裹住那钥匙,道:“你拿着便罢,我每日跑来跑去,哪时落在什么地方了,都不晓得,到时还要四处找寻,麻烦得很。”
其实以他的性子,心细如发,又怎么会弄丢东西。
他看着季清菱的脸,轻声轻语的,似乎在哄小孩。大手握着对方的小手,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使,只轻轻包在外头。
无论从前的,如今的,将来的,反正总归都是“咱们”的,都要交给你管着。
他一面说,一面看着季清菱微微地笑,仿佛想到了什么极悦心的事情一般。
季清菱自然猜不到对面人心中那隐秘的想法,她见顾延章不肯收,也不再勉强,反正两人从来不分你我,那些个东西,自顾延章考入了良山,便全数交到了自己手中,拿了这样久,钱财越添越多,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也不差这一阵子。
她把匣子收好,又道:“等过一阵这屋舍卖出去,我叫那中人直接把银票交到五哥你手中,好打点一路行程,就不过我手了,省得一进一出,麻烦得很。”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哪里用得了那样多,我去城东雇几个镖师,问一问,把大致的花费预出来,是多少,你就给我多少便罢。况且不多时上月旬考的钱物就要发下来了,还有一些散碎银钱,我放在手中使,已是足够,其余你收着便是。”
季清菱听他这样说,便也老老实实点了头,她想一回路程,突然忆起从前父亲同自己说的轶事,便道:“顾五哥,既是要行路,不妨就此做一番运转的事罢。”
顾延章一愣,问道:“这话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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