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器监研制出神臂弓堪堪两年,现于与北蛮对仗的阵前也不过是去岁的事情,因其制作工艺繁复,难以大量督造,是以军中只有极少的精锐才有配置,而只要有这弓弩出现的战场,大晋几乎都是战无不胜。
神臂弓射程太广,大晋保管得太严密,北蛮兵士得见的次数并不多,得见的人,许多都已经身首异处,别说来不及得到一把来仔细探究,便是想要找能近距离见过的,都很难。
对这武器,蛮军几乎是将之神化的态度。
而这一回山顶兵士的攻势实在是太过频密与可怕,毫不停歇地射击,木羽箭似乎无穷无尽,完全不会衰竭一般,一波箭矢,便能收走北蛮队列中十数二十人的性命。
往日刀枪不入的暗甲,在神臂弓面前,便似一块豆腐似的。
对上这样未知的利器,又怎么能不叫他们胆寒?!
野利荣利的身死,更成了压倒蛮子军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见得北蛮后退,山顶的兵士终于松了口气。
众人终于有了喘息的功夫,能稍微歇上一口气。
顾延章知晓此时己方已是强弩之末,不能硬逼,便放缓了号令,叫士兵们有条不紊地上弦、搭箭、射箭。
对方不过才五百余名蛮兵,三列兵士一轮齐射,几乎都能赚到四五十颗项上人头。
这是一面倒的战斗。
当那名兵士头领骑在马上,带着十人小队追击上前,将最后几名蛮子射倒在地之后,这一场狭路相逢的小型对仗,终于落下了帷幕。
顾延章身上的劲装早已全数湿透。
方才一役,是他第一次上阵对敌,第一回见到真正的北蛮,然而没有给他任何适应的时间,便要叫他作为号令者。
徐达身死,唯一剩下的一名兵士首领本也是仓促之间被指定的,从前不过一名普通兵丁而已,比起来,其行事指挥甚至不如自己有章法。
全是形势所迫。
所有功劳,全在神臂弓之威!
所幸没有出岔子……
他靠在后面的西马马腹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饶是身强体壮,经过这两个多时辰既耗脑力、又耗体力的激战,也把他累得够呛。
不知不觉之间,山上已是云收雪歇,一轮灿日跃出了云层,驱散了暗沉的天色,照亮了整个锦屏山。
山下大晋的军营仿佛已是就在眼前。
直到这个时候,顾延章才发现,原来锦屏山称之为锦屏,不独因为其形似屏,也因其山似锦。
山坡之下,松柏独立,或成丛、或单竖,青翠的绿意上头覆盖着皑皑白雪,衬托着那满地的雪色,当真有几分锦绣之意。
然而更美的,却是下坡路上那重重叠叠的北蛮尸首。
虽然还来不及清点,顾延章已经能大概估算出这一回的战果。
己方轻伤、脱力的约莫有上百人,多半是拉弓、上弦时伤到的,只要好生修养一阵子,便能恢复正常。
轻伤百人,对上歼敌数百,这当真不算是不起眼的功劳了。
除了徐达,同那二十名兵士……
他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
如果不是徐达等人上前探路,在前方示警,后头的人根本来不及做准备。
虽是知道军士死国乃是死得其所,可顾延章还是忍不住的一阵压抑。
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都是朝夕相处的袍泽……
众人喘息了片刻,准备去收拾战场,却突然见得山路的尽头,一队骑兵踩着飞雪,朝此奔驰而来。
顾延章悚然一惊,立刻站直了身体。
此时己方全是伤弱之兵,别说再行张弓,便是站立的力气都不会再有多少,若是来的乃是北蛮,必定会全军覆没。
他刚要喝令士卒起身备战,却见前头一匹快马奔来,一名方才下去追击蛮军的士兵骑在马上,满脸喜色,口中呼道:“山下援兵来了!!”
顾延章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终于来了。
姗姗来迟……
虽然知道从自家点火示警,到下头见到火光黑烟,再到点调兵马来此探查驰援,也就是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当真不算慢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冷笑。
如果辎重里头装的不是神臂弓,如果不是己方兵士、民伕上下一心、士气如虹,等到这一队援兵来援,看到的便不会是此时的场景,只会是满地大晋的兵士、民伕的尸首,以及被劫掠一空的原本装着神臂弓的骡车。
不过此时此刻,再想这些,也已经毫无意义。
他整了整衣衫,看着由远及近的队列,准备应对来自营中的问话。
无论歼灭了多少敌军,自家损毁辎重,擅动神臂弓,这是不争的事实,认错的态度还是要先行摆好,按照这般的战绩,如果不出意外,功过相抵,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至于能不能论功行赏,却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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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
中军将营。
一名三十上下的军校正坐在营房之中,而围坐在他周围的,是四五名二十余岁的小兵,众人都是一副着急的神情,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激烈争执着。
“叫我说,就不要管那些狗屁倒灶的,其余皆是不论,先把那姓顾的小子架出来,好生揍他一顿,叫他晓认清了什么是红花白花,看他还敢不敢同咱们军校抢功劳、抢名头!”
一个小兵拍着桌子叫道。
“揍他有个屁用啊!你揍他,他便不去抢咱们军校的名头了?!”一个看上去老成些的小兵摇头道,“如今只有三个名额,两个已是被杨平章帐中的老人给占了,只剩这一个,谁都晓得多难得!那姓顾的小子便是被揍得脸上开了红花白花,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爬也会爬去京城!”
他话刚落音,旁边便有人附和道:“这可是试射殿廷!谁不晓得难得!打出脑浆子来也会爬着去的!况且那小子像是同钤辖有什么交情,若是他在背后告上一状,帐中斗殴,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你小子这是给军校招麻烦罢!”
听得旁人均是反对,那出主意的小兵也有些着急,他叫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怎么才行吧?那小子也忒嚣张了,凭些微末之功,一个新人,竟来同军校相争,也不晓得要脸!”
众人说了半日,那居中而坐的军校终于抬起头,制止了那小兵的继续叫骂,道:“行了,别吵吵了,那顾五名额不是白得的,他确是有功,当得那试射殿廷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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