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功司正在整理顾延章赣州任上所为,想来不多时便能有结果了。”
不过是一个太子中允而已,范尧臣并不打算在天子面前过多议论,只一句就轻轻带了过去。
赵芮却是还有话要说。
“杨奎前日上书,奏说北蛮虽然暂时退去,延州战事却未必因此消弭,未雨绸缪,为了不教三五年后边境再起祸端,他建议在边境设安平军,辖大辛、真苑等四县,又举荐周青为知军,镇而守之……”
赵芮话未说完,范尧臣已然打断道:“陛下,为延州计,设安平军可由政事堂、枢密院再行商议,可那周青资历尚浅,经验不足,更不是科举出身,不能知军。”
大晋行政辖署分为路、府、州、军、县,在延州边境设军,辖内还有县属,这便不是一个简单的名头而已了,是需要人去做事的。
衙署中立时就会多出许多位子,不少守阙待用的官员,也能得了差遣。
世上只会有人觉得能分的饼小,不会有人嫌弃能分的饼大,范尧臣自然也不例外。
只要位子有了,他就能把人给填上去。
延州虽然眼下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北蛮只是被暂时击退而已,等到过上几年,蛮子缓过来了,还有得仗打。
如果延州边境另行设军,一来能避免再出现州城被屠的惨剧,二来安排进去的人,用不了几年,也有立功的机会,范尧臣自然不会反对。
可周青为知军,他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关于这一点,赵芮也有些犹豫。
他倒是觉得周青虽然资历不够老,那也是相对于陈灏一级的将帅,延州眼下暂无战事,让他去驻守,却是合适的,顶多职务上再斟酌一下。
这事并不太要紧,赵芮只是暂时提一提而已,见了范尧臣大力反对,他便道:“改日再议罢。”
周青确实资望不够,也不是进士出身,做知军略有勉强,至于究竟当给他什么位子,下回崇政殿议事的时候,再让陈灏他们去同范尧臣吵,他毕竟是天子,实是不当亲自下场。
说完这个,赵芮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前日杨奎上书,推举顾延章去鄜延路做转运副使……”
范尧臣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这个杨奎,告病在家都不能消停下来,今日不朝,明日不朝,做得倒是一副真正重病的模样,可上书却是一封又一封,比在朝的时候还要勤快,借着“长子代父执笔”的名义,指挥那一干附佞,倒要较原来还要闹得欢腾。
他正要出声反驳,忽然心念一动。
虽然方才天子询问顾延章的差遣,他并没有正面回复,而是把事情推回考功司头上了,可实际上,那一个新进的功绩,便是不用细细考评,也是难以按压的。
这顾五,运气是当真好。
已是滚到赣州那个地界,居然还能给他撞上白蜡虫,又遇着灾年,靠流民营、福寿渠大大出了一回风头。
不过判了一个稍微少见些的案子,里头涉了点下流的东西,“状元通判巧审奇案”的故事,据说如今京城的茶楼酒肆里,偶尔都还有说书人改了来赚茶水钱。
虽然不喜,可范尧臣却是不太好阻拦他回京了。
依故事,依其功绩,顾五回朝入学士院,过渡上一年半载,只要天子器重,被调去同修起居注,已经不是白日做梦了。
范尧臣抬起头,看了一眼赵芮。
几个月以来,从天子口中听到的“顾延章”三个字,出现的次数着实已经太过频繁,远超了一个外任州官应当有的待遇,而每每圣上挂在嘴边,几乎都是赞不绝口,便似一个小孩子才得了新玩具一般,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样的情形下,顾五挟势回京,也许用不到几个月,就能变成天子近臣。
比起鄜延路转运副使,范尧臣更不愿意让对方留在赵芮身边。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杨奎会出这个昏招,将其党派中难得的一个后起之秀荐得这般远,可任由机会白白走掉,向来不是范尧臣的习惯。
他很快便想转了过来,开口道:“以顾延章的才干,主理一路转运司,并不为过,若是延州有了不妥,凭他之能,后勤转运必当无碍,前方将士也应再无顾虑。”
先把人打发出去,至少这两三年内,延州都未必会有战事,顾五过去了,总好过日日在天子身边杵着,吹耳边风。
实际上,如果不是没有合适的理由,范尧臣甚至还想把陈灏给扔出去。
这一只苍蝇,自从进了枢密院,就太吵了,不管是不是他份内的事情,都要指使一群人跳出来喷一回粪。前一阵子也是他带头,把自家逼得差点自请外出。
范尧臣说完这话,见赵芮有些惊讶的表情,正色道:“臣虽与杨平章政见不同,可有关朝廷抡选人才,却是不偏不倚,秉公而论,并不会以私心坏国是。”
又说了一会话,见时辰已晚,范尧臣便告退了。
等到对方走了,赵芮才一转头。
今日殿中轮值的乃是许继宗。
赵芮吩咐道:“去把中书上回呈上来的入觐名单拿过来。”
很快,入觐名单便被从一叠厚厚的文书中翻了出来。
赵芮快速地扫了一遍,终于在中间的位置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那一个名字。
排在三日之后。
“许继宗。”
他唤道。
许继宗连忙上前听令,道:“臣在。”
“你去赣州两回,与顾延章多有交集,依你看来,此人如何?”
许继宗一直立在后头,将天子与范尧臣的对话都听在耳中,又见了此时的举动,哪里还猜不到对方心中的想法。
他跟在天子身边恁多年,早已谙熟进退之道,几乎是立时道:“臣奉陛下旨意前往赣州,同顾通判相识时间毕竟不长,不好多做评判,只有一点,却是看在眼中……”
作为宦官,许继宗自然不愿意为任何一个臣子的人品做保证,更不想让天子认定自己同朝中官员私下有结交。
轻飘飘把最要紧的责任甩开之后,他才道:“其人颇有才干,又心系百姓,可谓鞠躬尽瘁。”
赵芮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并没有怎么把许继宗的话放在心上,却是在考量着,要不要在顾延章入觐述职之后,将他留在京中。
其人治政,颇有一套,其人人品,却是要就近放着,才好让人知道能否堪负大用。
在赣州的一年多通判任下来,赵芮对顾延章的能力,已是非常满意,可选官抡才,不能只看才能,还要看品德。
他不希望自己选了半日,又磨了半日,最后得到的是一个不知道感恩戴德的臣子。
把手中文书合上,赵芮竟是有些期待起顾延章三日后的入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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