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季清菱长兄同长嫂成亲,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从前并不识得,也没有半分旧日感情在。
季清菱的长嫂是御史中丞的女儿,虽然相貌寻常,可打小便是聪明的,嫁得进门之后,同季家上上下下都相处得极好。
她数年无出,但除却这一项,半分毛病也挑不出来,跟着季家长兄外放,无论掌家掌院也好,经营产业也好,交际也好,都顶顶厉害。
季清菱当时年纪小,并不知事,直到此时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又品味长嫂性格,才慢慢觉出其中味道来。
当日那几个送过来做妾的女子,未必只是大嫂嫂家中意思——也许其实也是她本人意思——就是给季清菱的长兄一个选择的机会。
不是她亲自给丈夫纳妾,而是由家中人千里迢迢送过去,给足了男方面子,却也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如果季清菱的长兄当真纳了妾,她日后也许有两条路。
一是想办法和离,带着嫁妆回家重新择婿——左右她出身又好,嫁妆丰厚,季家家风也好,只要说一声,季父、季母二人必然会帮着遮掩。
有钱有家世有能耐的女子,难道还愁嫁吗?
二是就这般过下去,可将来她会是什么态度,又会把内宅打理成什么样,以季清菱贫瘠的脑袋,竟是想都想不出来。
而季长兄将几个小妾送回京城之后,等到转官回京,便是季清菱这样的小女孩,也明显地察觉出了这一对夫妇之间的不同。
与从前新婚时的拘束与相敬比起来,这时才是真正变成了默契相知,柔情蜜意。
当时季母见得二人如此,还私下同季父谈论过,言说有这样一个儿媳妇,以后长子那一房的事情,都不用操心了。
季清菱彼时听得半懂不懂,此时竟也渐渐琢磨出意思来。
季家长嫂还有一个妹妹,也是嫁给了朝中高官的儿子,不过她运气不好,遇得一个扛不住事情的丈夫。
长嫂的父亲是御史中丞,统领御史台,少不得要风闻奏事,纵然是自己亲家,该弹劾的,也只能弹劾。
因公公被御史台中几份奏章贬出了京城,那一位妹妹的日子一直过得很不好,纵然膝下已经有了好几个子女,却依旧郁郁寡欢,她曾写信回家,信中附了几首诗,其中有一句便是“极目江山千万恨,依然和泪看黄花”。
一家女儿,也能生出两种性格。
季清菱总觉得如果嫁到那一家的是长嫂,绝不会把日子过成这样。
而如果嫁进自己家中的是妹妹,说不定也没有后来夫妻二人的齐眉举案,心有灵犀。
不过这毕竟是前世的事情,她并不好细细说来,只含糊带了几句,又问道:“杜三哥在大理寺也有一阵子了,可还有往日那样忙?”
柳沐禾点了点头,道:“没有一日空闲些的,原以为在京都府衙里头已是够多事了,如今比下来,竟是原先还好些。”
她顿了顿,又小声道:“他前一阵子翻了两个案子。”
季清菱“呀”了一声,连道“恭喜”又问道:“若是继续这般下去,按着如今的章程,岂不是用不了一年,又能升迁了?”
柳沐禾轻轻“嗯”了一声,面上带着笑,道:“希望罢……早些熬出头,也免得镇日这般辛苦,我有时候看着他都觉得心疼,白日早早出去,晚间迟迟才回来,还要时时挤出来空闲去老太太房中陪她。”
又道:“他说想早些给我挣个好听的诰身回来,省得出去应酬没面子,虽我觉得诰身不诰身的,也不着急,我们还这样年轻呢,可他一心想做,又是个有本事的,我也……”
她说到这一处,捧起茶杯在嘴边,半喝不喝的,含含糊糊地道:“从前是我不懂事,将来必不会再那般傻傻的了。”
两人坐在一起说了半日的话,等了许久,雨才渐渐小了。
季清菱有心留下柳沐禾在家中吃晚食,最好夜间就不要回去了,毕竟又还下着雨,路上也水滑,马容易错蹄。
柳沐禾却是执意要回家,又道:“出来大半日了,老太太一个人在家,晚上三郎又要回来,下回再同你出去耍罢。”
果然告辞回去了。
季清菱送她出了二门,待见她走得远了,才回到屋中,叫一声秋露,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怎的刚才不方便说?”
秋露忙道:“夫人,松香回来了!”
自盛夏时候带着两个人去了颍州,足足数月功夫,松香一直少有音讯,不想竟是此时回得来。
季清菱看了看时辰,问道:“人怎么样?叫他先吃了东西再来同我说话罢。”
秋露道:“已是吃过了,趁着夫人同柳夫人说话,他连觉都补了一个——看着精神倒是不错,在外头候着,正等里头叫呢!“
季清菱连忙让人进来。
少年郎抽条抽得快,不过短短两个多月不见,松香已是又长高了些,此时脸瘦了一圈,清秀是依旧清秀的,只比往日黑了些。
此时见得季清菱,他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夫人,开始细细把自己这一趟行程一一道来。
原来当日季清菱吩咐松香探查李程韦父亲家中父母情况,他带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府上的粗使小厮,另一个却是管事的,三人一齐长途跋涉赶赴颍州。
等到了地方,松香扮作一个家中有些闲钱的少爷,带着一个老仆,一个小厮,假借过去行商,想开绸缎铺子,便在那一处地方住了下来。
他本以为那一户人家在当地不算什么人家,想要打听起来不容易,谁晓得半点不是这回事。
李程韦的父亲姓陈,家中世代都是裁缝。陈家在颍州本地算得上是小有名气,不为旁的,他家甚是能生。
李父的爷爷原有十多个儿女,活了九个。
李父的父亲生得少一点,有七个儿子,一个女儿。
他家生得多,又没有产业,只能干吃自己,自然也就穷,数十年前,因为实在养不活这一大家子人,李父的爷爷便做了主,托了曾经认得的朋友,把李父送去了京城某家布庄当中。
这布庄就是李家的铺子了。
这样多年过去了,留在颍州的陈家并没有做什么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忽然发了大财一般,屋舍是越盖越大,铺子也是一间又一间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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