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霖走马上任,担负起全广州的治安重任。他深知责任重大,因而夙夜在公,坐而待旦,不敢有一丝懈怠。尽管如此,昱霖还是感到手下的兵捉襟见肘,常常令他寝不遑安,食不暇饱,应接不暇,分身乏术。于是,他的脑海里立即闪现出一个人来。
昱霖独自驾车来到韶关,谭敬廷的老家,远远地,他看见谭敬廷穿着短褂,戴着草帽,正在田里挥舞着锄头。
“谭大哥。“昱霖大喊一声,随即朝田埂上飞奔过去。
谭敬廷听见喊声,回过头去,见是昱霖,连忙拿着锄头,跑了过来。
“谭大哥,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你别来无恙吧?“昱霖拉着谭敬廷的那双沾满泥土的手,兴奋不已。
“无恙,无恙,小霖子,你怎么来了?是来广东出差吗?“谭敬廷扛着锄头,边走边问。
“我现在已经调到广州市公安局了,今天特地来看看你,怎么样,嫂子和孩子们都好吧?“
“挺好的,就是这两小家伙太能吃了。“一提到孩子,谭敬廷的脸上满面春风。
“你等会儿。”昱霖跑到吉普车旁,从车上拿下一个纸箱递给谭敬廷:“给,这是我给念安和念慈带的奶粉。“
“你还真是及时雨,桂花奶水少,这两小家伙基本上都靠奶粉喂。我本来打算明天去广州买点奶粉。现在好了,不用买了,你送货上门来了。“谭敬廷接过箱子:“哇,这么多,够这两小家伙吃上小半年的了。”
“知你者,莫若我。我就知道你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
“嗯,到底是兄弟,心有灵犀。来,进来看看我的新家。”
谭敬廷带着昱霖来到了刚刚造好的新居。
“桂花,你快出来,看,谁来了?“谭敬廷朝屋子里喊了一声。
桂花从屋里出来,见是昱霖,很是兴奋:“啊呀,是小霖子啊,你怎么有空来广东的?“
“小霖子现在已经调到广州市公安局工作了。我猜是不是让你当广州市的公安局长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谭大哥。我刚上任没几天。”
“是吗?那太好了,广州离韶关不远,以后我们可以常来常往了。“桂花脸上挂满了笑容。
“说不远,也有两百多公里呢,嫂子,我今天来,是想请谭大哥去广州助我一臂之力。“昱霖把自己来此地的目的亮了出来。
谭敬廷一愣,他以为陆昱霖只不过来看望他,跟他唠唠家常,没想到陆昱霖是来请他出仕的。
“你们别站在外面,快进屋吧。“桂花连忙把昱霖领进屋里。
谭敬廷的新盖的泥瓦房有三大间,很是简朴,中间是客厅和饭厅,左边是卧室,右边是灶间。饭厅里就一张八仙桌,几条长凳,左边靠墙放了两张藤椅和一张竹榻,进屋正中间靠墙处有一个供桌,上面供奉着观世音菩萨。而卧室里放着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小床上睡着念安和念慈兄妹俩。
“这儿的条件自然是跟上海海格路的公寓不能相提并论,但还过得去。我现在也不讲究,只要有床可卧,有衣可穿,有饭可吃就心满意足了。“谭敬廷冲着陆昱霖笑了笑:”我现在是个种田好手,我们家的那块地还真是块宝地,种啥就有啥。我屋子后面还有个池塘,想吃鱼了,就钓几条,我还在院子里养了一头猪,两只羊,五只鸡。对了,桂花,你去杀只鸡,今天中午我跟小霖子喝上几杯。“
桂花连忙点头,去院子里抓鸡了。
昱霖把谭敬廷拉到八仙桌旁坐下:“谭大哥,虽然你现在的生活清闲自在,无忧无虑,可我觉得这日子不是你现在该过的,再过二十年,你过这样的日子才合适。“
“小霖子,之前在上海时,我就说过,我想要归隐乡野,过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现如今尽管生活清贫,但有妻儿相伴,我很知足,现在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空闲时逗逗孩子,挺轻松的。”
“谭大哥,就算是想学陶渊明,那也得等你暮年之后吧。”
“小霖子,你谭大哥兜兜转转也快四十的人了,二十年前,我不甘心过平平淡淡的生活,所以,我离家出走,去上军校,发誓要扬名立万,为谭家光宗耀祖。二十年来,无论是抗战,还是内战,我一直是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为了理想,我曾经热血沸腾,不惜牺牲;为了富贵,我曾经利欲熏心,唯利是图;为了权势,我曾经不择手段,与狼为伍;但最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也死心了,争权夺利并不适合我谭敬廷,还是现在好,远离尘嚣,乐得清净。没想到二十年后,我又重归平平淡淡的生活,小霖子,你说,这是不是叫返璞归真?“
“在我看来,你这样,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昱霖按捺不住心中的不满:“谭大哥,你是一个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的人,你现在正值壮年,正是大有作为之时,你怎么能闲居在田野里,整天喂猪养鸡,耕地除草,消磨时光呢?”
谭敬廷一愣,他没想到陆昱霖对他现在的生活有如此反应。
“小霖子,我现在只想要一份安宁,这种田园生活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难,但对我而言,这是我彻悟后的选择。“
“谭大哥,你过去是生活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环境中,所以你才会变得让自己都不堪回首,可是现在不同了,时代变了,现在全国人民正在热火朝天建设新中国,你难道没看看周围人,他们都意气奋发,干劲十足,争先恐后地为新中国出力。“昱霖越说越激动:”谭大哥,跟我走吧,我那里能让你大显身手,不枉费你的才华,而且,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为大多数人谋福祉,能让你感到问心无愧,心安理得,这难道不正是你和桂花嫂子想要的吗?“
谭敬廷低着头,陷入沉思,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
“小霖子,你诚心诚意邀我出来做事,我心里很感激。”谭敬廷抬起头来:“可是不是我驳你的面子,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像我们这些国民党的遗老遗少,底子不干净,何况我手上还沾过共产党的鲜血,远的不说,就说你吧,我一看见你的那只左手,我就……我就不能原谅我自己。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落下这终身残疾。”
谭敬廷难过地低下了头,忽然,谭敬廷感到有股力量朝他的的右脸颊打了过来,出于本能,他连忙用右手还击,击中了陆昱霖伸过来的左拳。谭敬廷定睛一看,见自己打中的是陆昱霖的左手,惊出一身冷汗。
“小霖子,没把你打伤吧?”
谭敬廷把头凑过去,想看个清楚,没想到陆昱霖左手直接朝他面门扫了过来,谭敬廷头一偏,陆昱霖的左拳击中了谭敬廷的左脸颊。谭敬廷不由得“啊呀”了一声。
“怎么样,我这只左手还挺厉害的吧?”昱霖把左手摊开,向谭敬廷发起挑战:“谭大哥,来呀,咱们比试比试,看看我这只左手是不是废了?”
“你的左手没事了吗?”谭敬廷有些吃惊地望着昱霖。
“我们掰手腕试试吧。”
昱霖说着,把左手放在桌上:“来呀,谭大哥,跟我比试一下呀。”
谭敬廷还在犹豫,昱霖一把把谭敬廷的左手拉了过来:“来,试一试,来呀!”
谭敬廷只好握住昱霖的左手,昱霖用尽气力把谭敬廷的左手往右掰,几乎要把谭敬廷的左手扳倒在桌上了。谭敬廷怕伤着昱霖,起初不敢用力,后来渐渐感到昱霖的手劲还真大,于是也开始用劲,最后反败为胜,把昱霖的左手扳倒在桌上。
“怎么样,不像你想的那样弱吧,你五根手指,我四根手指,我输给你也不丢脸,反正以前我五根手指的时候跟你掰手腕,也从来没赢过你。”昱霖耸了耸肩。
谭敬廷呵呵一笑:“小霖子,你真的已经康复啦?让我仔细看看。”
谭敬廷连忙抓起陆昱霖的左手,仔细观察,陆昱霖的左手除了小指缺损之外,另外四根手指已经能伸屈自如,指甲也已长好,只是手指上还留有一些永久性的疤痕。
“啊,骗你干嘛,我碰到一个好大夫,人称江南第一刀的缪大夫,确实是医术高明,他用祖传秘方给我治疗了半年多,我的手指功能已经完全恢复了,而且我的腿伤,肩上的烙伤也已经康复了。要不,我再给你露一手。”
昱霖见谭敬廷脸上还有些疑惑不解的模样,便想在谭敬廷面前再次证明自己的左手已无大碍,完全康复。
昱霖朝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看见在果盘里有一把水果刀,便用左手把小刀拿起,看见屋外的田里有只田鼠正警觉地四周张望,便左手用力一甩,小刀‘嗖’的一声飞了出去,正中田鼠,那田鼠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怎么样?百步穿杨,谭大哥,眼见为实,你现在总该信了吧?“昱霖得意洋洋地望着谭敬廷:”军校里练得这点童子功还在呢。“
“果然出手不凡,这下,我放心了,唉,真怕你这辈子毁在我手里。“谭敬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怎么样,谭大哥,跟我走吧,都说打江山易,坐江山难,我们共产党人刚刚打下江山,敌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广州市还有许多不法分子和潜藏的特务,想要破坏新中国的建设,所以我急需像你谭大哥这样的人当我的左膀右臂,共同应对敌人的挑衅和反扑。“
谭敬廷被陆昱霖说动了,确实,自己现在年富力强,就整天在这乡野之间整天跟鸡鸭猪羊打交道,多少是在荒废时光,毕竟他谭敬廷曾经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沉寂在山野乡村也是自己权衡利弊的结果,怕被共产党清算,怕妻儿受牵连,怕面对曾经遭到自己迫害的共产党人,尤其是陆昱霖,良心上过不去。
但陆昱霖宽仁大度的心胸,不计前嫌的气魄一扫自己心中的阴霾,而且如今陆昱霖的身体状况确实大有好转,这让他把压在心中的大石头搬开了,陆昱霖诚邀他出仕为官,让他有机会一展才能,这让谭敬廷深受感动。
谭敬廷曾经与陆昱霖在黄埔军校一同摸爬滚打,在十九路军一道同生共死,现在又可以在一起同心协力,为新中国的建设并肩战斗,这对于谭敬廷来说,这既是东山再起的契机,也是兄弟情谊的延续。
可是,曾经答应桂花要与她和孩子们远离尘嚣,在青山绿水间过平静而安宁的日子,这才半年不到就食言了,桂花会不会埋怨自己言而无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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