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先生既然计划已定,那便等到夜幕笼罩之后便潜入宫城之中。
“五极归宗”对自己的功夫极为自信,他只是换上一件玄色长袍,便奔皇城而去。
寻常江湖人视宫城如死地,然而萧先生却有绝对的自信敢一闯宫禁。
虽然今日名列三圣七宗之列,萧先生的出身十分悲凉,他父亲本来是摩尼教中的高手,照理应当严格守贞,不能婚配。因缘际会爱上了一位吐蕃贵女,两情相悦最后便生下了萧先生。
萧先生之父身为摩尼教高层,自然不能抚养他,他的母亲出身吐蕃大族,未婚生子已经让家族面上无光,把私生子养大更是不可能的事。
便把他托付给一对中原武林中人抚养,后来渐渐养育成人,继承其父之姓“萧”,然后名之曰“戴胜”,《山海经》中记载西王母“蓬发戴胜”,给萧先生取这样一个名字也是暗示了他的母系。
之后萧先生闯荡武林,与各方结缘,他年轻时曾为摩尼教解决一桩大祸,为其全教上下所钦敬,获得了“原人”的头衔,所以摩尼教的两位尊者尊称他为圣子。
有这样一层缘故,萧先生正要闯一次宫廷劝李旭悬崖勒马,幡然悔悟,不要再做伤害天下人感情的事。
宫城在白玉京中的北方,有城墙和白玉京内各坊分隔,城墙高约三丈,内里是夯土,外面包砖,白玉京本来就是历经数朝的古都,前朝时称作大兴城,因为宫室完备,而且又是数朝古都,所以虞朝建国之后也就在此建都。
白玉京内虽然繁华,不过严格执行宵禁制度,入夜之后,各坊都坊门紧闭,还有巡城的兵马巡逻,一旦发现违反宵禁的便以“犯夜”罪处理,要笞打二十下。
京兆府的府兵三十人为一队手持横刀、长枪、大棍,在军官的带领下高举火把,在路上来回巡逻。
当先的军官手挽横刀,领着队伍缓慢前行,现在皇帝亲政,京兆府的头头们多半都是文党,李绅为皇帝所做的筹谋渐渐传出风声,京兆府上下自然是一阵鸡飞狗跳。
等后来崔琦被抓进大理寺的廷狱,京兆尹的位置也就空了出来。明眼人都知道这个位置虽然重要,不过要当京兆尹至少要陛下看着顺眼,韩相愿意扶持,宫里面的公公们还要同意。
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就能当上京兆尹的。
这些都是酒桌上的谈资,军官心里清楚,任由上面如何风吹雨打,城头大王旗如何变幻,这夜间巡城的差事还是要由他燕叁来干,自己的位置可比京兆尹稳当多了。
一道黑影自燕叁身边的房梁上掠过,连一点风声都不带起,这队巡夜的队伍并未察觉依旧顺着街道向远处行进。
像这样的寻常队伍,萧先生浑不放在心上,他的轻身功夫高妙不说,以他的耳力和目力,也能提前改变路线将他们躲过。
伴随着萧先生向宫城之中一步步逼近,大云光明寺内也是一片火光。
大云光明寺大殿前的广场上,整整齐齐的码起一层柴垛,柴垛的后面便是一群相貌颇为猛恶的汉子。
包括那日曾和白行简交手的秃头汉子在内的三百多名来自漠北的好汉,精赤着上身,身上抹着油膏,头戴白巾,排成数排依次站好。
大殿前面,侍法尊净胜慧、降魔尊奴难脱各持火把,他们左右两侧各有捧着琵琶、唢呐、小鼓、喇叭各色乐器的乐师。
“天地初生,划分阴阳,混洞虽开,化光与暗。”净胜慧沙哑的嗓音如歌如泣,伴随着他的吟诵,琵琶、唢呐、喇叭等乐器也开始鸣奏,咿咿呀呀的声音散播在深沉的夜色之中,荒腔走板之中蕴藏着一种难以言明的诡秘。
“诸光明起,诸晦暗生,纠缠搏杀,遂生原人。”奴难脱亦高声吟唱,他声音雄浑,在苍凉的伴乐声中,如钟奏鼓鸣,将吟唱声由苍凉幽微转向厚重朴质。
“唯光明父,阿胡拉玛兹达,唯光明父,阿胡拉玛兹达。”柴垛之后的汉子们以一种虔诚的歌声汇聚到净胜慧与奴难脱的吟唱之中。
“生诸天使,拯救愚顽,化生释迦,住世说法,亦有耶稣,为神所赐,阿胡拉玛兹达,阿胡拉玛兹达,神哉圣哉,净世明炎。”
合唱声渐渐高涨,净胜慧与奴难脱一起将手中的火把丢向那被油脂浇过一次的柴垛,霎时间一团火光在黑暗之中爆开,火焰在油脂和木柴之上燃烧着,热气四散,烤得柴垛前的大汉们心头产生一些焦躁。
“遂有摩尼,最后降世,唯光明故,远离颠倒梦想!”净胜慧的声音渐渐压住了所有人。
“离一切恐怖!”这一声来自奴难脱。
此刻,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以无上虔诚之心向那一团火焰跪拜,甚至许多大汉的眼睛之中流出几滴泪珠。
火焰之中渐渐产出一丝阴影。
阴影渐渐汇聚,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火中显现,火焰喧嚣着炙烤人间,而在这个人影面前却温驯的如同羔羊一样。他张开双臂,仿佛在火焰之中舞蹈,伴随着一阵木柴燃烧的噼啪爆裂声,他从火中一跃而起,然后接着夜风缓缓落在大云光明寺的广场之上。
摩尼的继承者,光明的代言人,教宗俾路托萨降临于斯。
“恭迎教宗,普济迷途。”虔诚的声音汇聚,俾路托萨也露出一丝微笑。
俾路托萨身材甚是高大,身穿颇有漠北风情的白袍,红色的长发披散开来,头上戴着一个金色的头环,头环正中镶嵌着一枚鸡卵大小的红宝石。俾路托萨看相貌不过二十余岁,不过他蓝色的眼眸之中却透着超越年龄的深沉,最为奇妙的是,他蓝色的眼眸之中偶尔闪过一丝绿色的光芒,十分神妙。
“夜幕虽深,光明降世。”俾路托萨平舒双手,他的声音普普通通,却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魔力。
在这魔力的作用下,跪倒在地的好汉们无不重复着教宗的话,“光明降世”的说词一次次在广场上重复。
“天时已至!”俾路托萨以无可置疑的语气说道:“光明与黑暗的决战到来了,去吧,去吧,天明之时,白玉京便会燃烧,光明之国临凡!”
汉子们再次叩首,他们在白玉京中筹谋了半年之久,今日终于到了瓜熟蒂落的日子。
“圣子已经潜往宫中。”中层们一一离开,净胜慧与奴难脱并立在俾路托萨两侧,净胜慧说道:“有他在,那罗延和程奇力都不会出宫。”
“教宗您的伤势?”待广场上的信众和乐队退得差不多,奴难脱靠过来,颇为关切的问道。
俾路托萨摇了摇头,他三日前突袭太原,潜入行营之中挑战鱼辅国,与其大战一场,鱼辅国的炎阳奇功阴狠霸道,他险些不能逃脱,折陷在鱼辅国的大营之中,留下的暗伤尚未痊愈。
不过这也麻痹了鱼辅国,让他以为自己此刻正在回鹘帐中疗伤,实际上俾路托萨带伤星夜南下,就是为了今晚的大事。
“不碍事。”俾路托萨如是说道:“今晚能决定未来三十年的形势,以及我教正法的存续。”
“周国公那里传来的消息,皇帝心黑手狠,他已经去调各路兵马入京了。在绞杀我们京中的教众之后,还要派人去淮南江南取缔我们的寺庙,将一切田地产业充公。”净胜慧长叹一声,虞朝应对如此之快,如此之狠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不得不将原本的计划提前发动。
“我们与黑暗从来便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平日里伪装成和他们一样,装出服从这些魔王的样子,但是要知道自己心属光明,最终要在决战之中消灭黑暗。”俾路托萨说道:“黑暗也是时时刻刻不忘压迫我们,反正早晚都要一战。”
“奴难脱使者。”俾路托萨再次嘱咐道:“这次你帅我们回鹘人披坚执锐,那些草芥一样的一钱汉儿,由之死,我们回鹘的元气还是要多多珍惜。”
“我省得,”奴难脱道:“我会令他们充作炮灰,引来虞朝兵将格杀,我带着草原的儿郎去寻定下的重点去杀。”
“不错。”俾路托萨说道:“特别是各处官署里的文案记录,以及白玉京中的各处府库,都要焚烧。还有按照名单格杀虞国的那些大臣。”
“我们名下的胡商,一定要严令他们不许跟着行动。”俾路托萨又对净胜慧嘱咐道:“等这边弄完,要让他们第一时间取向虞朝官府投降,还要哭诉他们有多少货物折损在这次的乱事里。以后我们要牧马中原,大兴光明,还要仰赖他们。”
“属下省得。”净胜慧点头道:“我们的自己人一定会保全,反正有那些马瓦里去死。可是教宗,您真的……”
“不碍事,周国公赠了我龙血莽牯丹,吃下之后伤势已经压住了。”俾路托萨爽朗一笑:“若是我们今日能够成功,一定要谢谢文敏行这个奸猾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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