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言商(5)
进货收不收税?小四和韩子棒悄悄撇了一眼徐清。徐清一咬牙,对二人摇摇头,意思是不要收税了。
进货的人虽然也是商队,可他们在沧州城内的这一次交易,也算是“买家”,而不是“卖家”。理论上不能收税。可
问题在于,他们进货的对象是那些经过徐清免税的那些附近村庄的农户。农户免了税,他们卖的东西自然就价格低,低价进货,和别人一样的价卖出去,这价格差,赚得就多了。
赚得多了,徐清却一毛钱捞不着,这是徐清恨的牙痒痒的事。可徐清不能再一次不教而诛了,于是忍着肉痛,摇摇头……
小四看了徐清的动作,眼中思考之色一闪,试探性的道:“暂时不收税……”
徐清大悦,赞赏的点点头,若是直接说的不收税,徐清要是以后缺钱了,要想收税了,那岂不是言而无信?暂时不收税,也就是说不定将来就收税了,不算言而无信。
“小四同志做事,我是很放心的!”
肥水不流外人田,沧州原料进价低,赚头大,徐清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机会的。徐清想到的,还是黄家……
“凡是进城兜售货物的村民,必须到制定地点摆放;凡是想要在沧州进货的,必须加入沧州商会;非沧州商队,想要加入沧州商会的,必须缴纳一定摊额。”
不到三天,徐清就将此三条政令下达到了沧州各地。
挑明了回护黄家。
沧州之内的商队,基本上已经被黄家垄断,徐清政令的意思就是,除了黄家之外,其他的人都需要交钱,才能在沧州进低价货。这个钱也不是入会就交,而是登记进货数量,按照卖出去的增值税来交。不过,总的来说,还是要比在其他地方进货要赚头大。
为商嘛,舍小才能得大。
商税司运转如常,发生过几次小事也被小四和韩子棒三下五除二摆平。徐清又无事可做起来……
平静得久了,可徐清感觉总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果然,徐清的感觉对了。一天,一骑绝尘,送来一大包文件,和上司的命令。
之所以说成是上司,那是因为刘赞被调走了。调走的原因无他,唐与突厥终于再一次互相看不过眼了,只不过还没有酿成战争。刘赞领军北上,缓解防守压力,留下冀南副总管代理行事。
刘赞给徐清的信里交代了,要徐清好好配合这副总管,有什么听什么,吩咐什么就得照做。只不过,刘赞的署名却暴露出一丝别的意味。他的“刘赞”二字是横着写的。
古代文字书写习惯是由上至下,由右至左。签名的话,就是从上到下竖着签,而刘赞的却是由右至左签的。刘赞不是那种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莽将,恰恰相反,刘赞是难得的类似文将式的人物。这样的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
难道是故意为之?
我国传统戏曲中的小生行当中有一个叫“翎子生”的角儿,其头冠上的两根翎子,上下翻舞起来,包含着种种“戏语”。
翎子一豁,暗送出喜悦、惊恐、忧虑等信息。
到了官场上,“豁翎子”意思得到了引申,把人们之间的暗示称为“翎子”,其中,“豁翎子”一方常常通过某种言行向对方暗示想表达的信息,如对方会意,就叫“接翎子”。
两个人的交流常常就在“你一豁”“我一接”中暗中传送。这便是华夏长达两千年的官僚政治衍生出来的一种政治亚文化。
“乌纱略戴心情变,黄阁旋登面目新。”
一圈人都说圈内话,入了官场,自然就得说官话。 如果说话是门艺术,那官场话就是这门艺术登峰造极的产物。
一般来说,话不能说得太多、不能说得太快、不能说得太满、不能说得太明白。保持一份神秘感,让下属多揣摩自己的心思。
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一来二去,就成了特定的官场话。久而久之,“兰室”成了“鲍室”,艺术成了陋规。
一些官场新人总是要“吃过几次亏”,才会被前辈“一语点醒梦中人”。徐清有幸,早早的了解过一些,刘赞奇怪签名打的暗语徐清也明白,这里面藏着的门道是:
“横着写”表示的是“不一定要办”或“搁置不办”,“竖着写”则表示“贯彻到底”。
刘赞不太中意他那位贰佐官啊……也是,封疆大吏一把手和二把手要是太合得来,就该李渊不放心了。
只不过这位副总管似乎后台不够硬啊,刘赞调防幽州,也没让他扶正,只是让他代属冀南事务。这位代理总管,叫刘墨。徐清歪头想了想,没有印象,无论是后世的记忆,还是从徐清现在的社交圈去寻找,都没听说过,看来也是个籍籍无名的人。只是不知道这位刘墨新掌权,会不会烧三把火呢?
地方事务,无非军政二事,刘赞带走了军队,那刘墨总要在政事上做出一番绩效来。
刘赞和徐清的“亲密关系”知道的人本就不多,就算刘墨知道了,也对徐清有害物质。
翻来送过来的那一堆文书,徐清心里暗骂,这副管事掌权三把火,第一把火烧到了积压下来的讼事纠纷上。
这是沧州大换血之前,所积的近两个月讼事卷宗,徐清草草过目后,这卷宗竟有六十卷之多!其中有户役,贼情,婚姻,继立,债负等等之事。
事多,其实还不是徐清郁闷的原因。徐清郁闷的是,这么多卷宗为何从冀南管事那里发下来。
一问才知道,在唐朝时,军民讼词皆至下而上陈告。但是各分守道,还有一道中主理刑名的按察司,都可以接百姓讼词。
接是可以接,但不可以亲自审理,需发往州县。至于州县,也不是什么案子都审理,一般民事都由乡间宗老裁断,有一句话叫“清官不断家务事”,就是如此。
一般只有大案要案疑难案,这才交给州县审理。徐清看这么多卷宗,不由郁闷问到:“难道这地方知县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伺候在一旁刑房司吏,向徐清说了其中的情由。要说这积攒的讼事,还是和之前说过的地方官考评有关。地方重教化,以平静无波,百姓和睦为妙。若一个地方老百姓好讼,就被称为健讼之地,吏部评价官员就会说治理出满地刁民。
还有很多地方州县,都将四月至八月定为息讼期,理由时这段时间为农忙之时,尔等小老百姓应该安心种田。为了不打扰农事,咱们州县不接民间讼状,名为息讼养农。
老百姓有了冤情,又没地方发泄,一怒之下,就越级上控。徐清眼前这一堆的文书中,就有豪强侵占民田的,有的是打死人的案件……
“唉,前任那些人,居然还给我留下了这么多烂摊子……”徐清想骂人,却发现该骂的人早已经走的走,死的死了。
烂摊子已经摆在面前了,不收拾不行了,徐清叹了一口气对刑房司吏道:“三日之后,你将这些案件涉及的被告原告都喊过来吧……”
“都……都喊过来?”刑房司吏不明所以。
“怎么?”徐清抬起头,只见刑房司吏猜想着惊问道:
“刺史大人,你是要一天审完这些案子?”
六十卷,可不是简单的六十件案子,而是上百件!一天审百案,谁听说过?
“别问了,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吧……”徐清不回答,淡淡的说了一句,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徐清开口道:“记得把四县的县令也请过来……”
“喏……”刑房司吏强行忍住心中排山倒海的好奇,应声出去办事了。
桌上卷宗虽多,徐清再看之下,却觉得每个都可以轻松审理。他虽不是福尔摩斯,但他在后世毕竟是正牌工科大学生,逻辑和思维不是唐朝人能够比得上的。
这些卷宗,大多数是民事纠纷,有几个杀人案,也和剿灭的土匪有莫大关系。这些案子自然没办法再审,抚恤一下受害者也就差不多了。剩下的民事案件,徐清看了微微一笑:这都是白送经验啊~~
三天之后,海兴县令燕苦,沧县县令秦时,南皮县令赵璐,黄骅县令詹增齐聚沧州城,刺史府。四人各自饮茶叙旧,他们也已经了知道徐清是想要一天审理六十卷案子。燕苦等三人是徐清的门生,自不用说,是抱着学习的心理来的。詹增则是徐清的粉丝,完全来看徐清表演的……
徐清要“一天审百案”的消息也传到了百姓耳边,刺史府外,人头云集。
日上三竿,时当正午,徐清才缓缓而来。一通鼓响,衙役们拿水火棍在外维持好了秩序,徐清道了一句:
“开始吧……”
班房里,众多原告在这里等待传唤。 让他们奇怪的是,以往哪些嚣张跋扈的衙役们,今日却一个个都是十分和蔼客气。以往递状纸给他们一笔钱通融,但今日这些人是一文不收,主动送都不要。
事出如此有异,难道有妖?众百姓心里也忐忑。一个小孩儿昂着头问他头发花白的爷爷说:
“爷爷,徐刺史他是个好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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