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肖萍坐床上,面前摆着两块上好的灯芯绒布,一匹黑色暗纹的,一匹枣红色的,料子特别好,滑手又亲肤。
肖萍脸上的笑意都要满溢出来,她觑了眼在一旁捏着报纸假装看报,实则悄咪咪瞥着床上的布料,都快成斜视眼的董成斌。
“得了,老董,还装什么,要看就过来大大方方地看。嗤!你报纸都拿反了。”
董成斌嗯哼一下,绷着脸脱鞋上床,轻轻顺顺那块黑色的布,怕把布摸坏了。
他眼角笑出花,“小苏也真是的,给我们买什么灯芯绒,这不是糟蹋好料子吗?这布可不便宜。”
“小辈孝顺咱们的,怎么能说糟蹋!你不想要,就给咱儿子……”
“谁说我不要了!”董成斌把布抱怀里,喜洋洋的:“回头你拿去裁缝铺,给我整身列宁装。这天慢慢转凉了,我这把老骨头不耐寒,得穿厚点。不然要犯风湿病……”
“知道啦。”肖萍把脸贴在自己的枣红布上:“我就知道小苏是个孝顺贴心的好孩子。哪像我哥和阿义,就知道甩票券和钱,从来就没给我买过好东西……多亏咱小苏,我一把年纪了,还能享上福。这可是高档布,贵倒是其次,一般人根本买不到,咱小苏就是有本事!”
“嗯。”董成斌也觉得苏漪路子广,经常能搞到一些别人弄不到的高档货。“她跟人折腾的那饭店,生意如何?你把家里的钱拿点给她,做生意可不能没有本钱……”
“诶,用不着!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别和其他人说。咱小苏的饭店,一个月挣了一千多!她这手里有钱,就想搞个养殖场……”
董成斌听肖萍说苏漪的事业蓝图,是震惊又骄傲:“这孩子,了不得啊!”
他有些羡慕地说:“大哥肯定得意得很,他这一个儿媳妇,顶得上人家一百个了。”
肖萍拍着大腿呵呵乐:“可不是!布拿来,我放衣柜去,明儿去裁缝铺,找师傅尽快给咱做新衣。回头穿去上班,还不把单位上的人羡慕死!”
董成斌也有这个想法。整个省局的人都知道,他可是把肖义当自家儿子看的,小苏等于是他儿媳妇。
局里那些老东西,家里小辈给买件的确良做的衣服,便到处显摆,逢人就吹。
哼,他们哪里有他命好?那些人怕是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
改明儿穿上新衣,抽空去局里每个科室走一趟。董成斌严肃正经地想:他可不是去炫耀新衣服的,他这是视察工作。
……
苏漪还不知,董成斌和肖萍因她送的灯芯绒布,着实高调了一把,引得单位上人人羡慕。
没过多久,大家都知道肖主任和董局长有个贼厉害的大款侄媳妇。人家漂亮会挣钱不说,人还特别大方孝顺。
大家都恨不得有个苏漪这样的亲戚。
……
再说苏漪从省城回来,便雷厉风行把郝处长、范科长和裴大头、裴玉蓉请到自家,亲手做了顿饭招待他们,和人协商合作开养殖场的事儿。
因为幼崽和种禽苏漪已经联系好,就等裴大头回去修养殖场。
在修场前,苏漪便提出先定下合约,把资金落实到位。
他们经商量决定:养殖场苏漪占四成的股,其余六成,由工商处和裴大头平分。
因为她不仅出钱,提供了很难找的保证健康茁壮的幼崽和种禽,还会贡献养殖技术。
这种分配方式,郝处长和裴大头都没意见。他们都不傻,明白苏漪这是带他们发财呢。她有钱,有路子,还有技术,完全可以自己搞养殖场,没必要找他们合作。
郝处长和裴大头觉得苏漪真是个大好的财神同志,就看友达大饭店,便知跟她合伙,绝对能赚钱!双方均是心热得很,卯足劲想大干一场!
裴玉蓉在苏漪他们谈合作的过程中,没有开腔,她的脸很红,眼神忽闪忽闪,内心激动之余,有点纠结。
直觉和经验告诉她,这个养殖场绝对大有前景和钱途!她想让丈夫辞去化肥厂的工作,跟娘家人一起办养殖场。
可她丈夫一直被婆婆洗脑,特别看中化肥厂的工作,要说服他辞职干别的,可不容易。
然而,想到饭店每天进账的数目,稍微估算一下买肉的成本,再联想城里城外人对肉的执念和追捧,裴玉蓉便下定决心,要把丈夫弄去养殖场做事。
他不会搞养殖,就学。实在学不好,就去卖肉,或者学开货车,帮人送货。
不管干哪样,都比死守着化肥厂好。不就是一个月三四十的工资,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没人知道裴玉蓉在想什么。大家都集中精神谈合作,也没人关心她怎么想。
苏漪请裴玉蓉来,本想让她听了她的计划,给裴大头做思想工作,她想搞一个全市最大的养殖场,还得买货车,前期需要投不少钱,怕裴大头没有那个魄力,也怕他们凑不出钱,想说让裴玉蓉劝裴大头去银行贷款。
谁知人家裴家富着呢!而且裴大头这人虽上了年纪,野心和魄力可大。
苏漪开始说要每方投资一千块,郝处长和范科长都还在考虑,没能下决心,裴大头就拍了下桌子,说:明儿我就去银行取钱!
着实让苏漪吃惊。
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定下来,修养殖场和请人的钱,由裴家和工商处出,苏漪出买幼崽和家禽的钱。
养殖场经常要运货,需要一辆货车,还得请司机,这笔钱,由三方均摊。
至于家禽要吃的食物,无非就是各种嫩草、嫩叶和嫩藤,再配些米糠、玉米面和饲料。草、叶的部分,由裴大头负责;米糠、玉米面由苏漪提供;郝处长和范科长负责给弄饲料。
平时养殖场的管理工作由裴家负责。工商处这边帮忙开销路,湛江市可是有好些厂子和学校,不怕他们的肉卖不出去。苏漪则负责安排运货。
还得对外聘请两个可靠的会计,一个负责记出账,一个则专门登记进账,人选暂时未定,下来再招募。
大家都想的是,最好选全无关系或者彼此关系不好的会计,以防两人勾结,吞养殖场的钱。
账目还是每周末对结一次,对账时,苏漪、郝处长或范科长、裴大头都尽量出席。
郝处长还叫裴大头和苏漪私下单独记账,一个负责记支出,一个记收入,随时和会计对账,以确保账目无误。
这样的安排,能最大程度保障苏漪和裴大头的利益。
当郝处长提出这点时,苏漪就觉得他肯定还有后文。
果不其然,郝处长马上说两个会计中,必须要有一个是他们工商处安排的。
对于这点,苏漪和裴大头都赞同。
最后,商定好所有的条款,重新拟好合同,郝处长、苏漪和裴大头毫不犹豫地签字盖拇指印。
这代表他们的三方合作,正式落定。
养殖场招人时,苏漪让娟子和春花也去应聘,如果能聘上,就去养殖场工作。
说是叫她们去应聘,其实苏漪都跟裴大头和范科长提过,只要她们去,就给她们安排适合她们的工作。
养殖场可是在工商处登记过的,算是半国有企业。去那儿上班,就能把户口转成场里的集体户口,以后还能在城里买房,吃商品粮。
结果两个丫头不愿意。
苏漪很是惊诧,“为什么?养殖工作也不是很辛苦,养殖场都是三班轮倒的,每天最多上八小时班,一个月基础工资就有二十三块,还包一餐……”
娟子快言快语回道:“姐,我跟春花有对象了!”
苏漪鼓鼓眼珠子:“就因为这个?!有对象就不用上班挣钱了?”
春花和娟子拧着手指,不敢看苏漪。
三人沉默,空气渐渐凝重,让娟子和春花很是压抑。
半晌,春花鼓起勇气,和苏漪解释,“大姐,不是我们不上进,不想上班挣钱。你说的那养殖场离刘坪太远了,我们要是过去上班,就没法处对象了。”
“姨婆给我说的对象是部队上的,马上就要转业到县城武装部,他是孤儿,没有家人。我们都说好了,等他明年三月转业,就扯证,然后一起去县城生活……”
“好吧,既然你都决定好了,我也不强人所难。娟子,你呢?和我说说你的理由。”
娟子嗫嚅道:“我、我对象,也是部队上的。他是北方人,也是农村的。家里有一个老爹,一个姐和一个弟。不过,他明年三月也要转业,去县城派出所,我也要跟他一起的。”
苏漪沉吟片刻,对两个女孩儿有种说不出的失望:“所以,你们都是为了对象,不去上班?要知道这样的机会,错过就没了……”
娟子和春花很坚定:“大姐,我们不后悔!”
春花脸上飘起幸福的红晕:“我们走了天大的好运,才能找到那样好的对象!他们都不希望我们到外面抛头露面,想我们在家,照顾好家里就成。”
苏漪:……
娟子也高兴地说:“是啊。他们人很好,不介意我们的过去,很照顾我们呢!说是以前我们吃了太多苦,以后有他们在,不会让我们吃苦啦!”
“这还要多谢大姐你让姨婆替我们奔走,给我们介绍了这么好的对象!我和娟子都说好了,等我们结婚,一定给大姐你和姨婆包个大红包!”
苏漪干笑:“你们高兴就好。红包给姨婆吧,我就不要了。我还有话要和老爷子说,你们先出去忙吧。”
娟子和春花一走,苏漪把坐卧室研究棋谱的老爷子叫到堂屋:“爸,春花和娟子的对象是什么时候耍的?人靠谱吗?我听她们的口气,好像挺专制,有大男子主义病1。”
“就是中秋节相看的,我也去了。两个小伙子人不错,主意很正,也上进。男人嘛,不希望自己女人出去上班,也是有担当的一种表现,算是有点大男子主义,但还没有上升到病症的地步。”
老爷子给苏漪摆事实,讲道理:“娟子和春花都很满意她们的对象,男方也挺喜欢她们,觉得她们柔顺顾家,长得好看还勤快,说是再处处,明年三月转业后,就立刻扯证摆酒。”
“再处处?他们在部队上,哪来的时间?他们是什么级别?年纪多大?学历呢?”
“那部队就和刘坪隔了两个山头,距离我们这儿,也就二十多公里,不算远。他们每个月都有两天休假,到时候会上咱家做客,或者带娟子和春花去县城转悠。”
老爷子抓抓后脑勺,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小郑和小方年纪一样大,都是……是29还是30来着?两人都是初中生,十几岁就进部队了,后来进军校学习过,现在是营长。”
苏漪扬眉瞠目:“都那么大了?!他们这是想老牛吃嫩草啊!”
“你这孩子,咋说话的!”老爷子清清喉咙,“大是大了点。可年纪大点会疼人啊!我都找人打听过了,这两小子都是正派实在的人,也懂得心疼人。”
“之前还偷偷塞了钱票给那两丫头,让她们拿着买衣服,买好吃的。他们家里也没什么负担。等转业后,就会在县城安家。等于是小两口单独住,多好啊。”
老爷子见苏漪还蹙眉头,笑道:“这两人,是真不错。最重要的是,那两丫头喜欢,也乐意被他们管,让他们养,你别想太多。娟子她们就适合这样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自立自强。”
苏漪苦笑:“您说得对。我觉得好的,别人不一定喜欢。那下次他们休假,您让娟子她们把人带市里去,我想见见他们。怎么说我也是她们大姐,总要替她们把把关。”
“见就见吧,你别操心太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就是亲姐妹,也得保持适当距离,不要过多干涉别人的事儿。感情这种事,只要当事人觉得好,那就是真的好。就好像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
“我知道了。爸,明天一早,您跟我回城吧。我给您买了布,做了新衣裳,还给您买了双牛皮鞋。这次来要给元清他们带东西,就没带您的。再说,我和城城也想您了。肖大哥不在家,我又忙,顾不到城城,总不能一直让小家伙住严二哥家吧。”
“成。我跟你回去住阵子,等阿义回来,我就过来住。我还是觉得乡下好,养人。”
苏漪微笑:那是您老人家不下田干活,每天除了下棋钓鱼遛弯,就是和人唠嗑,天天都有人陪。
老爷子是城里的退休干部,有钱有闲还出手大方,兜里经常装着花生、红枣和水果糖,时不时给孩子发。有时村里人需要粮票、糖票、烟票、酒票和工业券,他都和人换。
大家都很尊敬他。
而且刘建军还跟村里人打过招呼,说老爷子是来养病的,叫大家说话注意些,别刺激他,也别乱说话讨人嫌。
村里人都不在老爷子面前嚼舌根,怕刺激他发病,陪不起医药费,也怕惹怒刘建军和肖义,被赶出刘坪或者叫人扭送公安局,也不敢酸他,算计他,都拿好听的话哄着他。
如此,老爷子当然觉得刘坪好啦。
而且农村热闹,人情味重,不像城里,大家各忙各的,有时邻居都不怎么和你说话。
和老爷子聊完,苏漪总算没了心结,她有自我反省,觉得自己好像专制大家长,管太多了。
因为娟子和春花没有主见,不思进取,她潜意识把她们当小孩子管,忘了她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每个人的个性和追求不同,她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
苏漪后来和娟子、春花道歉,让她们下次把老爷子说的小郑和小方带去城里,和她一起吃顿饭,聊几句。
娟子和春花这么快就有了对象,还打算明年和人结婚,叫苏漪有了紧迫感,她回去要多关问下英子和大丫,看是她们自己找,还是她找人给她们介绍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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