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琰临时设立‘防汛中心’,位于卢沟桥西北十几里外的玄真观中,办公地点就设在三清正殿——这大约也是希冀能被三清道祖庇佑吧。
至于想要庇佑的是沿河两岸的百姓,还是他王老大人的官位,那孙绍宗就不得而知了。
却说一路疾驰,眼见到了那玄真观外,孙绍宗甩蹬下马,也懒得等什么通报,举着那‘火漆竹签’便往里闯,口中叫道:“上游‘羊报’传讯,十万火急!”
按理说,这道观里的守卫都是河道衙门调来的,应该晓得‘羊报’不得阻拦的规矩,但门口几个巡丁略一犹豫之后,却还是上前拦住了孙绍宗。
孙绍宗眉头一皱,呵斥道:“都疯了不成,‘羊报’你们也敢拦?!”
“大人息怒!”
那为首的巡丁忙解释道:“小人哪敢私自拦截‘羊报’?只是里面来了天使,如今正在宣读皇上的圣旨,若是让您就这么进去,实在是……”
圣旨?
孙绍宗隔着门洞向里望去,果见那大殿门外正站着几个身着‘墨蛟吞云袍’的龙禁卫。
因此他也只得收住了脚步,冲那几个巡丁拱手道:“那就烦请诸位前去通禀一声了——陛下既然派天使来此,肯定也想知道最新的水情!”
那几个巡丁一想这话确实有理,再加上擅自拦截‘羊报’乃是死罪,于是小声商议了几句,便分出一名巡丁进去禀报。
不多时,便见三个龙禁卫随着那巡丁迎了出来,其中两个还是熟人,正是当初追拿贺家儿媳的沈炼、靳一川,不过眼下当家做主的却不是他们,而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汉子。
只见那汉子带着沈、靳二人到了近前,躬身一礼道:“卑职侦缉司总旗卢剑星,见过骑都尉大人!”
说着,又向里一让:“指挥使大人请您进去说话。”
指挥使大人?
孙绍宗闻言便知是谁,忙跟着卢剑星匆匆进了玄真观,眼见到了大殿门外,冷不丁却又扫到了一个熟人——逼死许明堂的胥吏叶兴茂!
此时叶兴茂早没了当初在河道衙门的干练,蓬头垢面跪在地上,两只手掌颤巍巍悬在胸前,细看却是已经被剥去了皮肤与指甲,只余下两团青筋毕露的紫黑肌肉。
啧~
看这样子分明是剥了皮之后,又在沸水里烫过的!
虽说在现代时,孙邵宗也曾响应上级号召,要求下面杜绝滥用私刑的陋习——但此时看到叶兴茂的惨状,他的心情却只有‘畅快’二字可以形容。
脚步一缓,孙绍宗下意识的问了句:“这厮已经招供了?”
“您说呢?”
靳一川得意的道:“尝了咱们侦缉司的手艺,有几个不是乖乖……”
“老三!”
卢剑星低喝了一声,陪笑道:“大人进去一问便知,这等事情却不该出自卑职等人口中。”
这倒是个小心谨慎的。
“手艺确实不错。”
孙绍宗随口赞了一声,这才迈步进了正殿,就见那殿内端坐着两人,主位上自然是王琰,客座上却是广德帝身边的大太监戴权。
喜欢自称龙禁卫指挥使的阉人,也就只有他了。
“下官见过部堂大人、指挥使大人。”
孙绍宗忙上前见过王琰,又向那戴权行了个军礼。
“起来、快起来!”
王琰默然无语,那戴权却是笑吟吟的伸手虚扶了一把,待孙绍宗起身,又啧啧赞道:“昨儿‘白象沉尸案’的苦主已经找到了,果然如同你推断的一样,是个走街串巷的杂耍艺人!”
孙绍宗谦逊的一笑,状似无意的将那火漆竹签换了只手攥着。
戴权瞧在眼里,立刻一拍脑门自嘲道:“哎呦~你瞧我这闹得,差点忘了正事!快快快,究竟有何紧急水情,也说出来让洒家听听,也好回去禀报给皇上。”
孙绍宗一拱手,朗声道:“是巡丁在上游发现了一个山体滑坡造成的堰塞湖,据传递‘羊报’的勇卒称,那堰塞湖随时都以可能再次崩溃,还请部堂大人和朝廷早做准备!”
“啊~!!!”
话音未落,便听角落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侧目望去,却只见河道衙门的‘二把手’北河督帅,正顿足捶胸的嚎啕大哭:“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啊!为什么偏偏就让我赵荣亨赶上了?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
“老天不公?!”
听到这哭诉,王琰顿时便‘炸’了,猛的抓起砚台砸了过去,嘴里骂道:“在老夫面前,你怎么好意思喊冤?!在南岸那数万百姓面前,你又有何面目喊冤?!”
那砚台‘碰’的一声砸在赵荣亨肩头,砸的那他一个趔趄,他却恍若未闻一般,依旧在那里哭嚎着,反反复复喊着‘二十七年’、‘老天不公’。
看到此时,孙绍宗哪里还不晓得,这赵荣亨便是逼死许明堂的幕后之人?
至于‘二十七年’云云,指的却是永定河已经整整二十七年没有出现真正的洪灾了——若非如此,他们也不敢在京城脚下,如此大肆贪墨河工银子。
“自己作孽,还敢冤老天不公?”
正疑惑着,就听戴权冷笑道:“赵荣亨,看来这剥皮添草你是逃不过了!”
说着,便起身向王琰拱了拱手:“王尚书,等洒家回去复命之后,就派人将一应人犯送来。”
说完,也不等王琰回应,便径自扬长而去。
看这意思,王琰头上那顶乌纱帽,怕也不戴不了几天了——怪不得他方才愤怒如斯呢。
孙绍宗一直将戴权送出山门,又目送他乘车远去,这才又重新回了正殿。
只是还没等他跨过门槛,便听王琰在里面吩咐道:“去通知河北按察使,让其调拨人手,把赵荣亨等一应人犯全都押往南岸侯刑,一旦河堤出事,立刻将其就地正法!”
孙绍宗在门外侯了片刻,等那传令的小吏匆匆去了,这才迈步进了正殿,见左右并未旁人,连那赵荣亨也被带了下去,便忍不住上前拱手道:“大人真要毁掉南堤……”
“呵呵。”
不等孙绍宗问完,王琰便摇头苦笑起来:“你以为只有贾府丞才晓得那北堤重于南堤?实话告诉你,即便我这里什么都不做,南堤也一样撑不了多久!”
孙绍宗闻言默然半响,最后又一拱手,道:“下官请命,去南岸监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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