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既如此,下官便静候佳音了。”
户部东厅门外,孙绍宗拱手一礼,在得到户部尚书赵泓的回应之后,又躬身倒退了两步,这才在衙役的引领下出了院门。
眼见那衙役引着自己,就要往户部正门走,孙绍宗忙喊住了他,表示自己还要去拜访一下户部都给事中于谦。
那衙役显然知道他与于谦的关系,并未想之前那般,先行进去通传,然后再引孙绍宗入内,而是直接带着他到了衙门东北角,一处僻静的庭院里。
这院子不大,却在墙角开了个丈许宽的侧门,隐隐昭示着给事中言官超然的地位。
丢了块碎银子,给那引路的衙役,在对方千恩万谢声中,迈步走进正中的堂屋,迎面就见一张空荡荡的公案,正摆在斜对着大门的位置。
“咦?”
这时听到动静的于谦,自里间挑帘子进来,见是孙绍宗当面,不由诧异道:“叔父怎得来了?”
不过他立刻就恍然大悟:“莫不是来讨银子的?”
“刚从赵尚书那里出来。”
孙绍宗说着,用下巴一点那公案,奇道:“这么快就已经定下来了?”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的,但于谦却是立刻领会了他意思,摇头道:“只说是月底之前到任,具体人选应该还没定下。”
却原来孙绍宗瞧那桌子擦的锃亮,上面又空荡荡的没摆任何杂物,便猜到是新的给事中即将走马上任了。
于谦把孙绍宗引进了里间,又亲自斟了茶水,这才分宾主落座。
既然是亲戚关系,自无需理会什么端茶送客的说道,孙绍宗方才又正好费了不少唾沫,于是没等再开口,先端起茶碗灌进去大半。
“湖广进贡的五峰毛尖?宫里赏下的?”
若是别的茶,孙绍宗或许还品不出究竟,这五峰毛尖却是喝惯了的。
不过这东西送到京城之后,可就金贵多了,除了宫里有关系的,等闲官员可无福享受。
“前几日在陛下面前讨了个彩头。”
于谦微微一笑,随即身子却往前探了探,正色道:“赵尚书可曾言明几时拨款?”
“三天后。”
孙绍宗比出三根手指,面上却露出疑惑之色,诧异道:“怎得?难道廷益竟没参与这次的户部自查?”
见于谦默默的点了点头,孙绍宗也不禁蹙眉。
方才户部尚书赵泓,对孙绍宗言称是户部的自查尚未结束,所以暂时不便调拨款项。
可既然是进行自查,又怎能甩开负有监督重任的都给事中呢?
这非但不合理,甚至已经违法了。
忽地,孙绍宗冷不丁想起一事来,忙又问道:“被排除在外的事,廷益可曾上奏朝廷?”
“两本奏章,皆留中不发。”
看来还真是皇帝授意的!
方才孙绍宗想到的,就是万寿节那日,广德帝私下里召见自己,询问户部右侍郎周昶一事的情景。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孙绍宗凭借直觉认定,这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再加上毒杀吕明思的司务厅提举杨奎,之前也被转交到了北镇抚司手上,这内里的牵扯,怕是绝不会小。
想到这里,孙绍宗忙隐晦的提醒道:“只需进了本分就成,最好先不要深究此事。”
于谦闻言眉毛一挑,张口似是要追问个究竟,不过稍微迟疑了一下,他又重新把嘴闭了起来。
“对了。”
孙绍宗趁机表明了来意:“我这里有份奏章,想请廷益帮着参详润色一下。”
说着,便把自己准备上书朝廷,以大理寺牵头,进行普法下乡活动的大致想法,告知了于谦。
于谦听完之后,原本就皱起的眉头,却是皱的更紧了。
他稍稍斟酌了半晌,这才开口道:“叔父,前几日吏部尚书王大人,刚刚上了奏章,言我朝亢官亢员的情况日益严重,希望能暂缓入阁,好为朝廷兴除利弊。”
薛蟠这老丈人发什么疯?
入阁为相都不愿意,反而要主动啃这硬骨头?
那亢官亢员人浮于事的弊端,就连后世也难以杜绝,何况是更加盘根错节的古代官场?
见孙绍宗面露疑惑之色,甚至都忘了回应自己的言语,于谦只得进一步解释道:“以我推断,王尚书约莫是想‘就实弃虚’吧——他如今递补进内阁,必然要辞去吏部尚书的职务,然后重新兼任旁职,偏偏如今朝堂之上,能动的就只有几个闲职。”
原来如此。
大周朝这六部之中,户、礼、兵、工、刑的尚书,都可以由内阁大学士兼任,唯独这吏部天官,按例是不可兼任的。
这自然是为了避免某个阁老威权过重。
王哲入阁本就是居于末席,如果再兼任闲职的话,那实权反而是大大缩水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搞这以退为进的把戏。
明白了这前因后果,孙绍宗才回应了于谦的担心:“廷益大可放心,我压根没指望让朝廷另设官吏,来推进弘法的计划。”
“叔父是想让地方官员兼任?”
于谦听了这话,眉头丝毫未曾放松,反而皱的更紧了:“恐怕不太可行,大多数地方上的官吏怕只会阳奉阴违,最后拖成个不了了之。”
“我自然不会指望他们。”
孙绍宗摇头道:“依照我的意思,是想让府县生员轮流兼任,一来不占官吏名额,二来也能让这些读书种子,能真正了解到民间疾苦。”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至于奖励,核算在‘四贡’之内便可——此外再辅以少量薪酬即可。”
所谓的府县生员,指的是在府县公学里读书的秀才。
至于‘四贡’,分别指的的是‘优贡’、‘恩贡’、‘拔贡’、‘岁贡’。
说白了,就是通过各种方式,从府县生员中择优录取,转为国子监监生。
这对于不少生员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而少许的物质奖励,也一样能吸引到不少寒门学子。
“只要这法子试用有效,我还会继续建议朝廷,把普法的力度和效果,添加到‘教化考课’之中,并由大理寺专门派驻官员进行考评。”
听到这里,于谦终于恍然,脱口道:“原来叔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要盘活大理寺这盘棋!”
“不。”
孙绍宗摇头道:“应该说是一箭双雕才对。”
说到这里,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起先我也只是想找个突破口,免得我这大理寺少卿只能尸位素餐,可后来看到统计上来的数字,才晓得这事儿已经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
眼见于谦听了这话,似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
孙绍宗又补充道:“你生在江南富庶之地,倒还不觉得如何,可西北、西南等地,此风却是越演越烈——这还不算地方官府瞒报下来的。”
“长此以往,乡人各自抱团结党,只知叔伯兄弟,不知朝廷王法,一旦遇到饥荒年景,当年白莲教旧事怕会重新上演,危害甚至犹有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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