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沌初开,是为洪荒元年。
其后每历经九九之数,天地为之巨变。
不知经历了多少九九之数,天地之间有了文明。
自此,洪荒世界便形成了人神共存的崭新格局。
然,神有神劫,人有人劫。岂能信命乎?
此为前言。
青丘山中,繁衍生息了一个人类种群,他们称自己为青丘一族。
《山海经》记载,青丘山,位列南山经共十山之第九列。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有鸟焉,其状如鸠,其音如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英水出焉,南流注于即翼之泽。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鸳鸯,食之不疥。
青丘族人依山傍水而居,种族逐渐壮大,盛时达数千人之巨。他们家家以大木为梁为柱,禾草为瓦,建房筑室,安居乐业。青丘族族民分工明确,耕人主采集、耕种、畜养,战士战时征战沙场,平时主围猎之职。一切族务由三名长老主持,祭祀则有巫师代代传承。如此数百年,青丘族倒也过得自给自足,自在逍遥。然世间万物,盛极必衰,荣极必枯——到这一年,青丘族也处在了一个历史的关口……
仿佛一夜之间,青丘族的生命之河——青水河裸露出了河床。河中已然不见流动的河水,到处存留下一个个水潭或是积水洼。水每天还在暑意之下消逝——若有一双双无形的手将水潭中的水不停地舀去,留下日盛一日的恐慌与无助。
八月的晨雾中,在一处水潭边,一条数百斤重的巨鱼限于深潭中的水域的逐渐变窄,为不能舒展地放下自己的身体正感到愤怒与恐惧。它用巨尾扫荡四周围包裹着水潭的岩石,却不能如愿,致使巨尾上的鳞片四处飞舞。正此时,一位着一色青衣的姑娘出现在巨鱼眼前。看不清青衣姑娘的面容。就在巨鱼与青衣姑娘对视的瞬间,巨鱼竟然一跃而起,跳出了深水潭,它那庞大的身躯重重地砸在发烫的干河床上。
“顺者重生,逆者灭亡……”青衣姑娘在喃喃自语间伸手拍拍巨鱼的腮,像是长老爱怜孩子的动作。巨鱼睁大了双眼,绝望地停止了最后的挣扎……
青衣姑娘所到之处,无论是深水潭还是积水洼之中的鱼儿,无一例外心甘情愿地赴死。一时间,青水河的河床上,布满了已经死去或是刚刚死去亦或是正在死去的大鱼小鱼。那原本可堪饮用的清水,也伴随着鱼儿的离去变得腥臭无比。等青丘族人发现,已是青衣姑娘离去之后。青丘族人不明究竟,俱以为是上天神灵有所启示。
于是,有青丘族人拜倒在河堤,有青丘族人匍匐于河床,想以此领悟神的惩戒。
“神啊,宽宥我们吧!”河床上,呢喃声响成一片。
“神看得见我们吗,无论我们做什么,是吗?”在匍匐于河床的一位老者旁,跪着一位少年,纯真灵秀的脸上显出淡淡的忧伤与不解。
“神赐予我们青丘一族风调雨顺,赐予我们吃穿和住房,他们给我们的已经很多,我们又怎能贪得无厌?”老人道,“我们做的不够好,神灵才会加以警示。”
“可是,现在被惩戒的是鱼儿。”少年道,“祖父,鱼儿也未遵守神灵的旨意?”
“听羽,相传帝尧为了要将帝位禅让给舜,于是将儿子朱驱逐到遥远的汉水,这是尧的远见卓识啊,”祖父道,“就是这样做了,还免不了三苗的叛乱哪!”
听羽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匍匐往前,几下贴近了眼前的一条巨鱼,望着那巨鱼惨淡的眼神,轻声说道:“可怜的鱼儿。”
“它们——并不可怜。”祖父道,“听羽,世间一切都是神灵的赐予。巨鱼的死是崇高的。它们比我们幸运。”
青水河不再是河——河床上涌动的不再是清冽的河水,而是青丘一族族民,还有那一颗颗烦躁的,惊慌的,茫然的心灵。青丘一族少华大长老宣布,全体青丘一族族民斋戒三日。
青丘一族心盲神邸。心盲神鸟嘴人身,翅膀折叠着,冷峻地望着一直供奉它的青丘族人。
火塘中的火熊熊燃烧着,它从未熄灭过。火映照着心盲神邸的角角落落,却照不亮处于心盲神邸中的青丘族人的心。
三大长老立于心盲神前,表情严肃。青丘族年轻战士分列两旁,手握弓腰佩刀背带箭,英武的眉目之间笼着一层或轻或淡的愁雾——如今的局面远比一场看得见的部落战争来的凶险和难测。
“少华长老,请。”站立左右的两位长老拱手道。
“两位长老,请。”少华长老回礼。
左右长老接过巫徒端过来的牺牲之礼——一豕一羊,恭恭敬敬地敬奉给世代保佑青丘一族的心盲神。
左右长老退下。少华长老向前一步,从巫徒所捧的盘子中双手拾起一块玉佩——它全身通透无比,洁白无瑕,穿一根青线绳。少华长老庄重地将它摆放在牺牲之礼中间,然后众人一齐行叩拜礼。少华长老祷祝:“袛神心盲,
昭会于心。
我曰:於乎,
无辜青丘。
天降旱魃,
赫赫炎炎。
我无所依,
大命近止。
糜惜斯牲,
何爱圭璧。
瞻仰袛神,
曷惠其宁。”
祷祝毕。一群人退到心盲神邸外。没有人说话,气氛凝重的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三位长老,巫师有请。”一位巫徒禀报后,便引着三位长老走向心盲神邸右侧的一间幽暗的屋子里去——这是巫师的居所。在青丘一族,巫师的权威仅次于三位长老。参加心盲神邸神祀的族人们静静地围在巫师居所前。远远地,大家能闻到巨鱼散发的臭味。这几天,是青丘族人提心吊胆的日子,难熬的日子。这种时候,族人们往往把希望寄托在巫师身上——这是青丘一族立足青丘山数百年来的规矩和遗训。
青丘巫师刚刚行完法事,想必耗费了极大的体力。他与三位长老行礼过后,就一跤跌坐在地上,巫徒们忙把巫师抬到了椅子上坐下。
“无妄之灾,灭顶之祸。”巫师挣扎着说道。三位长老脸色俱是变得凛然。
“灾从何来?祸由何起?”少华长老问道。
“三位长老,这是神灵的旨意,恐怕……”巫师道。
“何方神灵?”少华长老道,“请巫师明示。”
“不知。”巫师面有惭色,“我只知神灵着青衣,却看不清容貌。”
“是何旨意?”少华长老道。
“神灵示我偈语四句。”巫师一边说,一边将写有偈语的竹简展开。三位长老聚首看来,只见偈语上如此写道:赤北青衣,呵呵之羽;彼来我去,解君之忧。
“偈语从何而来?”少华长老追问道。
“神灵送入梦来,梦醒即见此简。”巫师额头冒汗如雨,道,“如此怪异之事,本巫师也是未遇。”
“意欲何为?”
“本巫师百思不得其解。”巫师道,“请三位长老指点迷津。”
“莫非是我们不敬神灵,遭此劫难?”左长老少阴道,“想我青丘族人,牢记祖训和神灵的旨意,狩猎十中留七,捕捞绝不涸泽而渔,以使青丘山万物世代和谐繁衍——我们并不亏欠了万物,亵渎了神灵。”
“不可猜忌。”少华长老制止了少阴长老的话,道,“既然是神灵所示,必当有所指?巫师,是否想过,此四句偈语与巨鱼无故献身有何关联。世间万物,造化万千,绝不会出现无缘无故的怪事。”
“我认真想过,”巫师道,“少华长老请看——赤北青衣,呵呵之羽;彼来我去,解君之忧。前两句是偈语的关键,可是没一个字与巨鱼献身有关。况且,巨鱼献身并非你我亲眼所见,可能没有一个青丘族人看到了真实的情况。这就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
“话虽如此。可是与理不通。”少华长老道,“明知有生,为何偏偏选择献身;不是一条两条,而是所有全部——这其中必然隐藏奥秘。”
“这或许就是神灵的旨意所在。”少阴长老道,“想必是神灵让那鱼儿知晓,青水河早晚干涸,迟早都是一死。”
“这大概就是问题所在。”巫师道,“没了水,就算是巨鱼,也必死无疑。要是没了青水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巫师,你是说……”少阴长老不敢再说下去。
“这也未必。想那巨鱼,困于潭水之中,无飞鱼之术,水干则必死。而我青丘族人,双脚走四方,青水河干涸,我们尚可以再迁徙它地。”右长老少阳道。
“三位长老见谅,本巫师尚来不及将此事禀告,”巫师道,“之前,本巫师已行巫术,走遍了昆仑山周遭方圆八百里,见到的赤水、洋水、黄河、弱水俱呈现如青水河般干涸的情景。更为奇怪的是,黑水河中挤满了鱄鱼。”
“鱄鱼?”少华长老惊慌不已,“这可是天下主干旱之物——莫非,人类又将遭受一次大难。只是神灵为何只让鱼儿带来旨意,而非其他万物?”
“唉,我族数百年基业,难道将毁于你我之手,”少阳长老合掌,虔诚地道,“心盲神啊,您显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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