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吊?
曲清言眉梢一挑,只觉这两个字带着莫名的喜感,她那个六姐又哪里会舍得去上吊自杀。
她没有理会容嬷嬷眼中的急切,只淡淡的吩咐着:“备水,我要沐浴。”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要沐浴?容嬷嬷难以置信的看着曲清言,直到她的冷眼瞥来容嬷嬷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是,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一路风尘仆仆,出门在外没有知根知底的人在,曲清言向来是简单的擦洗,以免遇到什么紧急尴尬的事。八月的天,正午还有秋老虎的余威,车厢内被日头晒得又闷又热,她出了满身汗背上黏黏腻腻,早已是要忍受不住。
“少爷,您真不去内院看一看吗?六小姐她……”容嬷嬷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就见着曲清言外袍都已是褪了下来。
“嬷嬷似是总容易忘记我之前说过的话。”
她那个六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舍得轻生,她回来前都没有上吊自杀,那么她回来后一时半会间也肯定不会有事。
再说,曲昭云的事,她早已是不太想管。
泥人都还有三分土性,何况是她。
容嬷嬷讷讷着,再是不敢多劝,只手足无措的立在一旁,不知该做些什么。
待曲清言从浴房出来就见她怔怔的立在原地,连衣物都没有为她准备不由得面色一沉:“嬷嬷?”
容嬷嬷抬眼就见她头上滴着水正立在浴室门口,心慌的噗通一跪,咚咚咚的开始磕头。“
是老奴的错,是老奴不好,是老奴太过担心六小姐,所以怠慢了少爷。”
曲清言的面色又黑了两分,她这位六姐倒是有几分洗脑的功力,只一个多月不在府上就将她身边的两个嬷嬷彻底收服,为了她魂不守舍。
偏这两人她还不能随意发落出去!
房门都紧紧的关着,有王嬷嬷和千山大安在院外守着,她也不担心会有人会突然闯进来。
绕过容嬷嬷她坐在窗边,拿着布巾一缕一缕的绞着头发,“说说吧,我那个六姐又做了什么好事。”
能让曲昭云觉得委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腾,会因为何事她其实连问都不需要。
容嬷嬷一听她搭了话,再是顾不得磕头,只差连滚打爬的奔到曲清言身边。
“少爷,大夫人实在是太欺负人,这怎么能为了给七小姐说亲就强行的要把六小姐嫁给一个举子。”
“举子不好吗?我现在都还没有中举。”
曲清言的声音冰冰凉凉,让通身带着激动的容嬷嬷背脊猛的一凉,话瞬间就有些说不下,“也不是说举人不好,就是……就是,您也知道六小姐自小长在府里,也没吃过苦,嫁一个穷举子这今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啊。”
“自然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父亲也不过是个举人。”
“那怎么一样!”容嬷嬷就觉曲清言怎么都说不通,她急的已是从地上站了起来,“少爷,六小姐现在能指望的人就只有你了,你可不能不管她啊。”
“她之前一再的表示她的事不用我管,正巧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管。”
曲清言换好衣服已是准备出门去梅园,容嬷嬷跟在身后正欲说些什么,就见她身子一停,突然就丢下一句:“容嬷嬷既然如此关心六姐的事,不如从明日起你就到她院里当差吧。”
这一句话就如寒冬腊月中夹着冰碴子的湖水,瞬间将容嬷嬷浇了个透心凉,人也彻底清醒过来。
目送着曲清言的身影消失在菊园中,容嬷嬷埋怨的看了眼王嬷嬷:“你这个老货怎么就不提醒我一句?”
“你这些时日不停的往后院跑,被六小姐灌迷魂汤灌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我的话你哪里能听得进去。”
王嬷嬷一向比容嬷嬷精明,也看得清现实,尤其在两个儿子都被丢出府后她更是不敢再有旁的心思,她一早就已经明白她们上一次是踩到了曲清言得底线,这位少爷再是不会相信她们二人。
被主子信任和不信任,这中间的差别是个做下人的就会懂得,她们两个也是突然又过回好日子有些得意忘形了。
容嬷嬷有些讷讷,颓然往她身边一坐:“还不是少爷说咱们两家以后都是六小姐的陪房,六小姐要真嫁那样一个人家,咱们跟过去岂不也是跟着受罪?”
她这话让王嬷嬷简直不知应该如何接下去,只得抬手在她头上用力的戳了几下:“我说你这老货当真是傻的可以,当初少爷让大夫人将咱们两家弄到京城的原因你还清楚吗?你真以为是让咱们做陪房吗,不过是场面话听听就罢了。”
王嬷嬷越是这般说越是止不住的后悔,最初曲清言接她们入府时也是真存了心想要对她们好,是她们自己不惜福弄到了现在这般地步……
容嬷嬷傻愣愣的点头,终于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又做了傻事。
“六姐那里是怎么回事?”
去往梅园的路上,曲清言冷声问向大安,两个小厮她只带了千山去山东,就是为了在府中能留下一个耳线,免得回来后两眼一抹黑。
大安虽不像千山那般是个包打听,可该了解的他还是会打听清楚。
“回少爷,您走后没多久就是乞巧节,府中几位小姐那日都被大少爷和二少爷带着去街上瞧热闹,具体的事小的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那日他们回来后老夫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接着就将六小姐关在了院子里,说要一直关到出阁那日。”
能让向来对三房不理不睬的田氏如此大发雷霆,看来曲昭云这次应是闹大了。
曲清言心头冷笑,这位六姐倒当真有些本事,总能让对他们不愿理睬的田氏一再的狂化。
梅园与菊园相距并不远,八月底的京城,日头落山前都是温温热热,坐在树下也不算冷。
后院里,曲清希正温着酒,见到她的身影就对她招了招手:“四弟现在可是能喝几杯了?这可是上好的汴京酒,不喝上一杯可是有些可惜。”
曲清言不知这位二哥为何总是喜欢灌她喝酒,每次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总跟劝酒分不开。
她也不推脱只笑着坐下问道:“大哥和三哥呢?”
“刚母亲那里派人来寻大哥,大哥推脱不掉就到后院去了,咱们不用管他先喝几杯好了。”
曲清希说的混不在意,青瓷的酒盅到了黄汤酒水推到她身前,曲清言笑着接过端到鼻下闻了闻。
赶在这个时候将曲清闻叫了去,怕也是同曲昭云有关,这应就是让她在通县停了几日的原因了。
曲清闻回来时,天色已是微微有些暗,晚风起,吹在身上带着寒气曲清言就有些坐不住。
兄弟三人挪到房中,偏厅里有小厮备了锅子,正咕嘟嘟的冒着气泡,曲清言诧异的看向曲清闻,本就秋燥,再吃锅子就不怕上火躁得慌?
“我还备了甜酒,可以一并喝一点。”
曲清闻指了指桌上的坛子,曲清言喉咙一紧瞬间就觉火气已经钻上来了。
浓白的骨汤氤氲着雾气,几人挥退了下人,曲清闻挽着袖子给曲清言盛了碗汤:“放心,这汤里加了清热的药材最适宜这个季节来用,你先喝一点温温胃。”
曲清言看着放在自己身前的汤碗,总觉得曲清闻今日的举动似是带了点讨好。
她一个庶弟哪里值得曲清闻讨好?
“大哥,四弟刚听院里的嬷嬷说六姐定亲了?”
既然是跟着他一道出去,那期间发生了什么他应该最清楚,曲清言也不拐弯抹角,这事她虽然不想管,但原委总要知晓。
到底还是被曲清言问了起来,曲清闻叹了一声看向曲清希,就见曲清希忙低下头假装没有听到,两人谁都不愿提起那事。
“先用晚膳吧,晚点再说。”
曲清闻招呼着两人动筷,曲清言也不愿多为难他们,涮了些青菜,简单用了一些就等下人撤锅子换香茗。
“七夕那日我约了易安和泽源一同出游,”曲清闻顿了下,想了片刻还是说道:“母亲有意同永宁侯府结亲,所以想让七妹私下里同泽源接触一二。”
将曲昭英嫁入永宁侯府?
曲清言一早就知柳氏想要将曲昭英高嫁,却是不知她心竟如此大。
这京中有封爵的府邸并不少,但没有一门可以同永宁侯府相比,第一代的永宁侯就是靠着军功换来的爵位,之后的每一位永宁侯手中都握着军权,常年镇守西北。
年初那场完胜更是让永宁侯一门风头正劲、圣宠正浓,这京中不知有多少人家眼巴巴的望着那里。
那姜晋昌同杨建贤一直形影不离她也见过数面,印象中他因先天带着弱症身子不好,姜家上下只他一人没有入军。
他那般出身又不能同他们一般下场去科考,注定了不会有功名在身,按说这样的次子,哪怕是嫡出很多人也不愿将女儿嫁进去,毕竟只有富贵没有功名,身份地位上就总有些尴尬,有长辈在时还好,一旦长辈仙逝就要仰人鼻息。
可永宁侯府不同,权势富贵是靠着姜家男儿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得来的,边境上一直战乱不断,姜家世代的军功都是靠着尸骨堆积,也许下一场战役永宁侯连同永宁侯世子就会战死沙场。
偌大的侯府到时就会由姜晋昌来继承。
不论是柳氏还是这京城中其他的夫人小姐,存的都是这般心思。
就是永宁侯夫人都知这些人心中的盘算,所以姜晋昌就算已经弱冠也一直没有议亲。
曲清闻这话说完就见曲清言面上适时的露出了然的神色,咳了声又继续说着:“那日我们刚到了郊外,六妹的马车就追了上来。”
曲昭云那日也不知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他们出府没多久她就从后门溜了出去,在街上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到了郊外才追上他们几人。
相约的并不止曲清闻一人,几人在国子监中的同窗大多都带了女眷在身边。
曲昭云的出现当时就让曲清闻兄妹变了脸色,曲清闻要照看曲昭英就将她委托给曲清希,但曲清希向来看不上曲昭云,曲昭云又自觉出身高曲清希一等,两人互看不上眼。
没一刻钟曲昭云就不知溜到了哪里,待众人听到哗然声赶往湖边,就见她双眼紧闭竟是不知何时掉到湖中溺水了。
曲清闻说到此处已是有些说不下去,他艰难的看了一眼曲清希,曲清希只得无奈的将话接过来:“我们赶到时就见六妹同易安兄全都衣衫湿透,两人似是一同跌进的湖中,只易安兄身边还有一人也是全身湿透,据说是那人将六妹从湖中救了上来。”
话至此处曲清言也算是弄清了来龙去脉。
她有时就觉缘分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前世里她们母女三人进京,因缘巧合搭乘了杨建贤的马车,因着那番际遇让曲昭云对杨建贤一直念念不忘。
结果到了这一世,他们二人哪怕从未见过面,曲昭云也会在花名册上一眼就看中他。
曲清言心头叹息,就算是有缘又如何,也不过是场孽缘根本生不出任何结果。
“我听院中嬷嬷说六姐已是议了亲,可是配给了救她上来的那人?”
在湖中一番拉扯,又是在人多的城外,曲昭云本就不多的闺誉怕是掉了个彻底,若就此嫁给那个举人也还能成就一段佳话,若是……曲清言已是懒得再去想,曲文海是说什么也不会让曲家小辈去给人作妾的。
“是,我们回府的当晚祖父就为六妹订了这门亲事。”
曲清言太过平静的声音让曲清闻稍稍放下心来,他犹豫了一番又说道:“那位郑举人家在山西,虽是农身但也算有些薄产,祖父考较了他的学识后也是一番夸赞,所以四弟放心就是了。”
“嗯,祖父自是不会亏待了六姐,亲事既是已经定下来,我这个做胞弟的也算是放心下来。”
她这番话让曲清闻的心彻底的落了下来,“三天前,郑举人已是来府里送了聘礼,婚期就定在十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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