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府尹的这一趟杨家之行,从结果上而言,可谓是毫无收获。
杨家上下,异口同声,只说采初是伤心过度得了癔症,又希望府衙能把她送回来,过些日子与老太太一道入葬,也算是全了她的忠心。
绍方德来时路上,就已然设想过这种局面,可真的见到这场面,还是糟心得够呛。
徐砚与绍府尹还算熟悉,送他出了杨家。
绍府尹背着手走到轿子旁,迟疑再三,还是低声问了徐砚:“徐侍郎以为如何?”
徐砚淡淡看了一眼杨家的院墙,给了绍府尹一个苦笑:“大人又不是不晓得我的为难之处。”
绍方德闻言,摸了摸鼻尖。
他自是懂的。
就算徐砚不顾虑岳家,他也要掂量性命前程。
即便有采初的血书,以杨家今日的口径,这案子对薄公堂时依旧是疑案。
作为顺天府尹的绍方德不能仅以自身好恶而轻易下决断,依着规矩呈到三司,最终呈到御书房里,圣上会断一个贺氏十恶不赦还是徐砚诬告反坐,今日谁能说得准呢?
设身处地,他是徐砚,他都不敢出这个头。
可就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绍方德自问为官多年,也经手过许许多多的案子,可采初撞死在石狮子上的决绝依然叫他心颤。
这事儿,难啊!
顺天府铩羽而归,百姓们一片哗然。
有人对杨家的解释将信将疑,有人叫喊着不公,可真要问他治罪的铁证,又一个个涨红着脸说不出子丑寅卯来。
如此哄闹了三天,才有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招魂。
消息传到绍方德耳朵里时,他险些一屁股摔到地上去。
这不是胡闹吗?
府衙里束手无策,杨家里头,气氛沉闷。
杨昔豫又病倒了。
画梅端着汤药进去,道:“二爷,身子骨是您自己的,您要自己上心啊……”
杨昔豫垂着头,道:“我只是在想着祖母。”
“老太太最挂念的是您的功课,您的前程……”
画梅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叫杨昔豫打断了,他嗤笑道:“可她已经不在了,前程,呵……”
“那您也要好起来,”画梅皱着眉头,道,“过几日出殡,您还要扶灵的。”
杨昔豫没有接话,半晌才转过头来看着画梅,道:“你说,祖母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是母亲她……”
画梅敛眉,这个问题,杨昔豫问了她好几回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您心中是有答案的,不是吗?”
杨昔豫的嘴唇嗫嗫,声音都颤抖着:“我的母亲,怎么会是一个那么可怕的女人……”
他本以为,石瑛那样的已经是恶毒的极限了,直至如今,他突然发现,他的亲生母亲,更加的阴毒狠辣,哪怕他想相信那一番说辞,他都无法说服自己。
只要一闭上眼睛,老太太与采初的面容就在他跟前来来回回的,他根本无法平静。
杨昔豫彷徨痛苦,杨昔知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除了去灵堂,他就坐在屋子里,一瞬不瞬看着幼子。
屋外又飘起了雪花,杨昔知看着搓着手从外头进来的杨钟氏,喃道:“曾祖父骂我愚孝……其实并不是,我只是懦弱无能而已……”
彼时没有拦住,今日这窟窿越来越大,越加不知道如何弥补了。
杨钟氏握着丈夫的手,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这就是一个漩涡。
其他人兴许能置身事外,但长房不同,他们兄弟终究是贺氏嫡亲的儿子,不管外头说什么,身处其中的他们,逃不脱折磨。
一边是母亲与谎言,一边是祖母与真实,生生的要把人撕成两半。
人命,明明是那么沉重的,为何贺氏能心安理得?
她敢背、她能背,可她是否想过,她的儿子、孙子背不背得动?
杨钟氏不知道答案。
在这个漩涡里,他们所有人都失去了答案。
二七之前,杨氏的兄长杨淮回到了京城,他只知老太太急病去世,根本不晓得丝毫内情,霎时间就被各种讯息震昏了头脑。
与徐家决裂、小儿子和离、各房分家、连母亲的死因都存疑,而那个疑点是贺氏……
杨淮气势汹汹地回了家,对上毫无惧意的贺氏,他突然就愣住了。
老夫老妻了,明明是看惯了的五官容貌,此刻再看,却如夜叉般骇人,他从来不曾发现,他的妻子,如此可怕!
杨淮什么话都没有说,转头去了青柳胡同。
杨氏亦病着,整张脸消瘦得几乎失了人形,与杨淮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徐令婕紧紧抓着杨淮的袖子,道:“清白的人,要么死了要么病了,罪魁祸首却逍遥自在,哪有这种事情?
告不得,我也知道告不得!可不告她,就让她得意下去吗?
她都有胆子害死外祖母了,谁知会不会有一天害舅舅您!”
饶是杨淮见多识广,半日间经受如此多的冲击,还是恍惚得回不过神来。
比起激动的徐令婕,杨氏的语气平静许多:“她说采初疯魔了,其实她才是疯了的那一个……她彻彻底底地疯了……要是她没有疯,那就是我们都被她逼疯了吧……
我也就算了,总归与母亲都闹到那般地步了,徐家总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可昔豫和昔知呢?他们过得去这道坎吗?
杨家这些年如何,母亲糊涂了,嫂嫂她看不穿,哥哥你难道也不明白吗?
东山再起?真的能再起吗?靠谁?又有谁来助?”
杨淮哑口无言。
也许本来是有的,而现在,是痴人说梦了……
杨淮行尸走肉般回家了杨家,看着偌大的宅院,他一遍一遍思索着杨氏的话。
让杨家复起,他自知不行,杨昔知亦不行,家里所有的筹码都压在杨昔豫身上,但杨昔豫过不了这道坎。
助力?钟家、徐家都靠不上了,出了这些事情,原本会看在老祖宗爷们的面上扶持一把的,也会避之不及。
死路,生生走成了死路。
偏偏,那毒妇浑然不觉。
雪,越下越大,积了厚厚一层。
抚冬缩着脖子从外头进来,一脸古怪地与顾云锦道:“姑娘,杨家那儿,似是把大太太与汪嬷嬷送去了庄子上。”
念夏嘀咕道:“那车没有被掀翻了?”
抚冬撇嘴,道:“没有,听说行得那叫一个四平八稳。”
顾云锦怔了怔,良久,道:“庄子?倒是个好去处,怕是动弹不得了,还怎么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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