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殿里,近几日的气氛隐隐有些微妙。
今儿个统领全局的是曹太保,他年事已高,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的,但脑子还清楚,对于眼皮子底下的暗流,心里一清二楚。
先前,傅太师与曹太保、冯太傅商量,想明示暗示圣上把太子之位定下来,他们两人都是赞同的。
毕竟,都是一大把年纪了,自家没有想过封爵,做到三公,已经是尽头了。
即便将来退了,有这些年的打点,只要家里人不犯蠢,福泽几代还是可以的,再往后,能有多大的造化,能得多大的名声,要看子孙的修行,若有才自不会埋没,若是烂泥,就渐渐走下坡,好过占着高位不做实事,平白给祖宗抹黑。
三人都想得明白,自然不希望皇家在传承上出岔子。
一个不好,他们别说福泽几代了,恐怕都晚节不保。
傅太师第一个与圣上开口,陆陆续续有些时日了,外头风声也大,曹太保和冯太傅也被请去御书房商谈过,因而,都清楚,圣上已经慢慢松口了。
曹太保抿了一口热茶,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孙祈、孙宣脸上划过。
外头的风声,这两位殿下也是推波助澜了的。
倒不是他有证据,而是,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若这点儿事情都看不穿,他今儿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当然,心知肚明的肯定不止曹太保,整个文英殿里,只要是带了脑子出门的,全都门清。
怕是两兄弟自己都明白。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
先前,孙睿没有去南陵的时候,在文英殿里就是独一面。
有这么一个对手在,孙祈和孙宣必然是更留心孙睿,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而现在孙睿带着孙禛去了南边,文英殿的平衡一下子就破坏了,孙淼和孙骆摆明了什么都不掺和,真正要在此刻争上一争的只有孙祈和孙宣。
互相角力,但至今没有互相拖后腿,反而是咬着牙使劲儿,想逼着圣上早早把太子人选定下。
起码,要在孙睿回京之前就定下来。
文英殿里的暗流,让大臣们心里都有些惴惴,私下里都与相熟的同僚说道几句,反正圣上还未开口。
只是,谁都知道,圣上开口的日子只怕是不远了。
不止是文英殿里嘀咕,后宫里亦然。
慈心宫中,皇太后暗示顾云锦的那番话,虽然没有传出去,给旁人做一个佐证,可宫中的女人有自己的路子和手段,饶是淡然如袁贵嫔,都听了些风声,把孙淼叫到了跟前。
袁贵嫔的确不得圣上宠爱,她有今日,是靠生养了一位皇子、和侍奉圣上的年限生生熬出来的。
可再不受宠,她也有在宫里生存的法子。
一味的平和、低调,不是后宫女人的生存之道,她只是不抢不夺,而并非任人欺负,若真是个泥人,早就从宫里消失了。
眼下,袁贵嫔是一些人眼里的香饽饽。
娘家虽不强盛,但圣上如今只有两个皇孙,孙祈生的孙仕,和孙淼生的孙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太后那儿待孙栩亲过孙仕。
圣上龙体安康,此时定太子之位,除了皇子本身的能力,皇孙的存在也是要考量的。
孙睿再出挑,没有娶正妃,没有嫡子。
只这一点,宗亲那儿就要念念叨叨一阵。
袁贵嫔这几日称病,只把儿媳妇余氏叫到跟前,认认真真与她掰扯其中关系,让她回去叮嘱孙淼,不要掺和进孙祈和孙宣的战争里。
余氏是个敦厚性子,她从侧妃扶正,很多朝堂之事并不敏锐,但她胜在听话,尤其听袁贵嫔和孙淼的话,自是全应下。
袁贵嫔交代过两次,原也不再提了,可流过来的消息愈发多起来,她还是把儿子叫来亲自敲打一番。
“当初你父皇让你们兄弟去文英殿学政时,我们母子俩就说过一回,不该动的心思就一概不动,”袁贵嫔压着声音,道,“淼儿,你如今还是这么想的吗?”
孙淼颔首:“母妃,我虽然是父皇的儿子,但我知道,那个位子眼馋不得。”
袁贵嫔松了一口气,这事儿吧,道理归道理,心意归心意,孙淼与她同心,她才能放心。
“这几年看下来,三殿下的胜算是最大的,不是我们妄自菲薄,而是能力原就不及他,”袁贵嫔道,“不止是我们,大殿下、五殿下也一样,他们想趁着三殿下不在京里发难。
三殿下有太子相,立不立的,其实又有什么关系?
可听说,你父皇似乎真的动了心思了。
我琢磨着,恐怕不仅仅是想让三殿下名正言顺,更多的是想试试你们兄弟谁有心、谁无心,前朝大臣们又一个个的安了什么心。
总归这位子,不可能落到淼儿你的脑袋上,那就别掺和,让大殿下他们折腾去。”
这也就是嫡亲的、彼此毫无心结的母子俩能讲的话了。
孙淼晓得袁贵嫔担心,安抚道:“您放心,我知道的。”
母子两人又交换了些消息,孙淼这才告退了。
皇宫自有威严,连长长的甬道都显得肃穆,孙淼跟着小内侍,走得不疾不徐。
这是他的“家”,但也不仅仅是家。
孙淼长在这儿,太清楚这偌大的宫城里都有些什么样的故事了,他的母妃能走到今天,不是易事,而他们母子俩人的野心,就是平安。
他也有妻有子了,对扶正的余氏,孙淼很满意也很喜欢,儿子还在襁褓之中,他想让妻儿平安,不争不抢是最合适的办法。
和其他兄弟去争那一把椅子?
他从没有那样的心思。
皇家争斗之中,除了坐上龙椅的那一位,其他能全身而退的兄弟,寻常只有两种。
要么与登基的那一位同进退谋江山,靠实力送兄弟登皇位,彼此还能不生嫌隙;要么就老老实实什么都不掺和,闲散又规矩。
做皇帝的都是要名声的,为了龙椅已经“折损”了相争的兄弟了,对于没有搅进浑水里的老实人会尽量善待,美名总要留的。
就像先帝爷,厮杀得再凶,对躲在地窖死活不参与的弟弟还是十分宽厚的,封了南陵王。
哪怕降等而袭,也是一生平顺了。
孙淼就像做那么一个老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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