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兄弟商量的时候,孙淼与孙骆一直没有参与,一个捧着折子翻看,一个低声与伺候文英殿内的小内侍说话,不过耳力都可,孙睿和孙宣的声音不轻不重的,一些关键的词句,还是落到了两人耳朵里。
下意识的,孙骆和孙淼对视了一眼,很快又都把目光收了回去。
对于那把椅子,他们二人的确没有那个心思,但生来就是皇子,即便不争,也要求个安稳太平,该明白的事儿还都是明白的。
他们都听懂了孙宣那没有说完的话。
孙睿只说蒋慕渊最清楚前头,孙宣开口就是让蒋慕渊一并回来,里头的意思是只听孙祈的恐怕是不够。
军报时时刻刻往京中送,并不用担心孙祈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他们的大哥也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孙宣此话指的是孙祈能力不足,明明与蒋慕渊一样在军中,到时候回起话来,大抵会丢三落四,也分析不透局势。
这要是一年以前,孙淼未必会这般想孙宣,便是同样的话入耳,也只当孙宣是随口一说、没有细想与恶意,但经过这些时日,孙淼也好、孙骆也罢,断断不会再觉得孙宣会这般失言了。
那些不够稳重、夺口而出的失误,在孙宣身上已经难以寻见了。
这会儿的这句话,就是在给孙祈穿小鞋,明摆着说给在座的众位大人们听的。
至于大人们如何想,各人各心思,孙淼也不好细猜。
孙睿当然也听出来了,他神色不改,偏过头询问傅太师道:“您以为呢?”
傅太师搁下笔,视线在几位皇子身上转了一圈,摸着胡子道:“圣上与几位殿下一样都十分关心南边战事,老夫午后至御书房面圣时,会把殿下们的意见禀明圣上。”
孙睿在心里暗暗念了声“老狐狸”,嘴上道:“辛苦老太师了。”
中午短暂歇息之后,傅太师跟随内侍到了御书房。
圣上的书案上,堆着厚厚的折子,他面前还摊着一本,朱笔放在一边,圣上仰靠在椅背上,单手按压晴明穴,等傅太师问安了,他才缓缓坐直,示意傅太师坐下。
傅太师落座,半垂着眼,道:“圣上看起来很是疲惫。”
“是乏了,”圣上笑了笑,“朕这个岁数,壮年已过,可要说是个老人,朕又不甘心,可精力的确不如从前。
这些折子还都是文英殿里先梳理了一回的,朕批阅着还觉得烦。
说回来,也是这几年大小事情太多了,各处都不安宁,天灾人祸,战事不断,叫朕操心。
朕前几日叫你们商议南陵战事,可有商量出个结果来?”
“三殿下与五殿下提议,让大殿下与宁小公爷先回京来,他们在前头,对战事比我们在后头对着地图的人清楚更多……”傅太师道,“等圣上听过做了决断,再定督军之人。”
圣上沉吟了一阵,缓缓颔首,道:“有理。那就先让祈儿与阿渊回京来。”
傅太师道:“臣一会儿就让人拟诏书。”
圣上又问了些其他朝事,才让傅太师退下。
傅太师走出御书房,不疾不徐走了一段路,这才顿了脚步,看着南边的天色,低低叹了一口气。
他在未开口之前,就已经知道圣上的意思了。
近些时日,冯太傅、曹太保接连告病,坐镇文英殿的三公就是傅太师,他很清楚每日送进御书房的是些什么折子,有多少数量,即便圣上当真精力不济,也断断不可能在案面上累下那么多的折子。
圣上不是看不完,也不是没有精力处置,而是在告诉傅太师,每一本折子里要处置的事情都需要银钱,若南陵战事无法速战速决,朝廷是撑不住的。
所以,孙祈和蒋慕渊必然会回京,孙宣和孙睿的提议正合了圣上的心意。
傅太师看清楚了,可也不会明晃晃的告诉底下人,回到文英殿后,只让人拟折子往南边快马加鞭送去。
日头西落,宫里宫外都点了灯,傅太师坐着轿子刚回到府中,就收到了两张名帖,门房上说,刑部左侍郎吕大人与兵部右侍郎关大人候了有一阵了。
两位大人皆是一脸凝重,入书房后甚至顾不上寒暄几句,便开门见山:“圣上可是不想打了?”
傅太师反问道:“听二位的口气是担心圣上不想打?二位想打到底?”
两人郑重点头。
关大人道:“兵部都想打,南陵说反就反了,不打到底,朝廷威严何在?”
吕大人苦笑:“太师您知道的,原本该是我往南陵去,只因当时家中状况,由老卞代我出行,结果先是截囚后又围城。
也就是老卞活络,老天保佑,叫他两次都脱了身,换作是我,指不定已经死在南陵了。
可老卞虽脱身了,三司还有那么多官员被困在南陵城,他们怎么办?
我说句大逆不道的,两位殿下是圣上的儿子,他们回来了,圣上就不想打了,但三司的官员也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哎!”
人命生来就有贵贱,皇子与官员自然不同,其实这等道理,他们都是明白的,就是心里过不去。
傅太师沉默了一阵,道:“国库的状况,二位心里也明白,若是拖久了,我们再交两年俸银也未必管用。老夫也不想半途而废,眼下请大殿下与小公爷回京也不失为一个法子,能不能速战,我们谁说了都不算,要让小公爷来说。”
关大人与吕大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再是一腔热血,他们也不是前线的将士,拿什么去说服圣上打?
蒋慕渊若说能打,他们再敲敲边鼓,那还有戏。
要是蒋慕渊都觉得短时间内打不下南陵,他们再强求,又是靠谁的性命去填南陵的崇山峻岭?
送走了两位侍郎,傅太师背着手站了一会儿。
孙璧留着那些官员的性命是为了必要时拿来与朝廷谈条件的,若真兵临城下,三司官员是生是死,谁也说不好。
吕大人其实也清楚,可什么都不作,放任着,良心上又过不去。
做人难呐,做掌握了别人命运的官员难,做决定朝政的君王,太难了。
傅太师清楚圣上有圣上的无奈,可这仗,还是该打的。
他关上了窗户,唤了人进来:“带些口信给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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