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夜却归秦,
犹是张徽一曲新。
长说上皇垂泪教,
月明南内更无人。”
却是最初源自开元天子(唐玄宗)在官军收复长安而北还途中,有感一路戚雨沥沥,风雨吹打皇銮的金铃上,深悼念太真娘子乃作此曲;后来遂于望京楼命乐工张徽奏《雨霖铃曲》,而不觉凄怆流涕。
如今经由琵琶独奏起来,自由一种“霜刀破竹无残节”的凄冷徘惶;再有楼下那些经过训练的伶人,时不时和声调音唱起来,却犹如“冰泉呜咽流莺涩”一般的悠扬动听;而当琵琶唱声两相交错之间,又清幽宛然惆怅得仿佛已经过了数百载,物是人非事事休、容颜不再忧思中的思怀。
而作为唯一听众的周淮安,也在斜靠在张沓子上闭目养神式的欣然陶醉在期间;虽然他身为后世饱受声色咨询轰炸的现代人,但得益于那些不断从古代发掘出来的网络音乐,对于这种古典乐曲也有一定的欣赏能力。
江陵作为天下烟花胜地之一的一大特色,就是盛产各色乐工令人之属;其中又以琵琶乐师作为称著一时,最盛时号称城中百步之内必有声乐,家家户户皆是绕梁。
然而随着江山破碎和天下尘嚣遍地,这些原本用来粉饰和装点太平之期的技艺,也随着各种受众的土壤萎缩而生计日艰;乃至困顿于贫寒与疾苦当中。
毕竟,原本姑且偏安江陵一隅的时候,还有那些在醉生梦死之中以逃避现实的豪门大户、富商缙绅和官宦人家,需要用这些技艺和寻欢作乐来麻醉和欺骗自己。
但是义军到来之后这些旧有的存在几乎被一扫而空,也就再没有多少人在能够欣赏和供养,乃至消费他们的技艺了。很多乐师和伶人之家因为不善其他生计,而被饿死或是病死家中。
等到了太平军主掌江陵之后,这个历史悠久的群体已经逃散的逃散,病死的病死,只剩下不足千余人了。鉴于在广州接管教坊司的故事和范例,在如今物资相对充裕的情况下;周淮安决定给这些同样属于被压迫的卑下、贱籍群体,一个存续下去的机会就和出路;
就是继续在太平军的管领之下,以他们所擅长的器乐歌舞技艺深入到乡野地方,以歌舞传唱和其他戏台表演的方式,协助宣传各种太平政权所主张的道理和口号,作为日常的新生计。
而太平军也会专门建立一个声乐所,用来收容那些年老体衰而无法到处奔波的老弱乐师,以教授太平政权指定的各种生徒,来维持基本生活的待遇。
作为一个健康而积极向上的政权,光靠一味的军事管制也不是长久之道;在日后初步解决了饥寒问题之后,政权主导下适当的文教娱乐,也是加强内部凝聚力和向心力的辅助手段之一。
今天这算是一个变相的面试场景,不由他们不使出浑身的解数来竭力表现。
随着这首文曲余音袅袅的韵律弹尽,突然如同无数珠坠玉盘又若疾风骤雨般得画风一变,却是弹走起了名为《定风波》的武曲;
“攻书学剑能几何?
争如沙场骋偻啰。
手持绿沉枪似铁,
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
。。。。”
这时候,教导队的领队米宝走上来耳语了几声,周淮安不由睁开眼来心中暗道,终于还是来了。
前日那场专门招待大将军府的代表——军库使刘塘的那场夜宴,最终还是产生了意外的化学效果。在见到这位后厢郎将郭言之后,刘塘虽然碍于主人的面子上没有当场翻脸,但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对郭言冷嘲热讽的说了不少隐晦的怪话;直到挤兑的对方早早告退离席。
根据刘塘在事后的专门表示当中,这位郭言其实并不是什么正任的殿(后)军后厢郎将;只是一名阵前犯了过错而被罚入殿(后)军效赎的头目(副校尉)而已,只是得了军师杨师古的看重,重新提拔为浔阳城的守官之一。
然而他却不思报效反而与保护的内眷私通,而后更是打着后队总领军师杨师古的旗号,卷带和裹挟了城中属于义军的辎重、眷属而出逃。因此,若周淮安能够将这号狼心狗肺的玩意,连同相应的人员和物资,都交换给大将军府的话,必然能够获得军府上下更多的感谢和情义。
要是这样的话,这厮就是个十恶不赦的背主投机之徒了,还自带生活作风混乱的道德减半评价,简直是不杀不足以对义军团体。不过身为上位者最要不得就是偏听偏信任何一方了;而周淮安自然也有相应获得消息的来源和渠道。
比如除掉那些利益相关的部下兵卒之外,在那些没有什么直接干系的义军伤员当中,对他的评价还是相当不错,没有什么特权思想平时对于职责也很尽心,的确是杨师古所曾经看重的人物。
而在那些逃出来的百姓当中则是两极分化的口碑,一边觉得他太过苛严和酷烈,让好些人半路受不了而离队逃走;另一边则是颇为感谢他的手段和做法,才能让这只老弱居多的船队给坚持下来。
此外,他在浔阳城时与义军将领内眷私通的事情也是真得;只是在具体细节上有所出入。对方只是总管尚让在岳州收纳过,又转赠给麾下大将孟绝海的歌妓而已;然后很快就和其他义军家眷一起,被遗忘和闲置在江州浔阳城內好几个月。
所以周淮安还真不好评价他这种勾搭成奸的行为,尤其是他这一次也没有把这个女人给丢下,而是一起带了过来。虽然他做的是不地道的事情,但从结果和过程上说,无疑要比那些颇有喜新厌旧之风的义军首领们,看起来更有良心的多了。
而在他带过来投奔的这批人当中,同样也有一千多名乃是大将军府相关或是各路义军头领们的眷属。虽然,这些眷属大多数是在南下之后重新产生的,而大多数义军头领对此颇为天性凉薄,他们具体的身份也还有待甄别,但是对于周淮安而言无疑也是一笔潜在的重要筹码。
看着这一笔厚礼的份上,周淮安也愿意给他一个自赎和解释的机会,而特地派人对他透露了下口风。
“堪羡昔时军伍,
谩夸儒士德能多。
四塞忽闻狼烟起,
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在急促如风吹雨打江流奔泻般的铮铮琵琶声中,就见脸狭身瘦的郭言疾步蹬蹬上楼,而又毫不犹豫的拜倒在地上切声道:
“还请领军稍加援手,救我一二。。为今之计,我已然是走投无路了。。”
“在我这里最看重的就是于逆境自强不息的人,而倡导互助互利才能自救啊。。”
周淮安不由的有些暗自满地的点点头。
这样的话,自己就不用再怎么费尽心思去笼络和收服他了;而以自己如今的权势和地位,周庇他区区一个义军头目,也算不得什么太大的事情。
“如今,我军有数团人马打算北上越过荆门,进入襄州地界见机行事,你可愿随同其中出力一二吧。。”
他意味深长的强调道。
“然后你就战死在那里吧,这样我对黄王和军府那边也算有所交代了。。”
“多谢领军保全之意。。”
他愣了下随即回味过来而重重顿首道。
“郭言愿为太平军与虚领军报效鞍前马后。。”
。。。。。。
淮南各路兵马云集的饶州鄱阳城中,
全身披挂齐全的淮南先锋讨击使张磷,看着眼前再次堆叠起来的箱笼,不由再度露出矜持自得的笑容来。
这都已经是送来的第五批财货了;只是开箱之后相应显露出来的金银成色,都越发粗劣和逊色了不少。
“也是差不多了啊。。草贼那儿的财货底子当是有所竭尽了。。”
负责清点和见证的行军司马高越叹声道。
“如今都直接那这些包贴、鎏金的物件来凑数了。。”
“
“那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打算了。。前些日子令公已经把相应的旌节送过来了。。”
张璘当即颔首道。
“真要给这些草贼授与旌节么。。。。”
高越犹自有些不安和揣测道。
“若非如此,怎能推进下一步的行事,又取信于草贼令黄逆亲自现身呢。。”
张璘却是叹声道。
“这是令公全盘大计的关键所在。。不容我等稍有犹疑啊。。”
随即他转身走出帐外,而对着具列在帐外候命的军将们大声喝令道:
“传令诸军随某南下信州,以那些新降的草贼部众为首发和前出,行营军并江都团结居中监阵,各州兵马为左右护翼和遮后。。”
“但遇贼势先发这些降军攻之,只消稍有异动就一并剪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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