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罗腾迪克的问题没那么容易回答,因为他的问题,是对人类文明有没有信心。
人类文明是个很大的词,他包括了王一男,李文静、邱先生、更包括了千千万万人的知识和智慧。
王一男自己有信心不会让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比如说将哥德尔系统跟外界的接口,限定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比如说飞控、中医或者证券市场,甚至游戏等等。
他不会让这玩意去阅读小说,更不会尝试让它形成自我意识等等。
不过,他不这么干,并不能阻止别人这么干啊,这个世界上不缺乏疯子,更不缺乏想要一夜成名的人。
王一男沉吟良久,格罗腾迪克也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正午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却没有一点声息,小小的房间,淹没在一阵阵,让人窒息的沉默中。
直到杨立函都有点受不了房间里面这静默的气息,她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王一男说话了,
“你知道,我是华国人”,王一男的开头有点出乎意料,
格罗腾迪克很好奇的看着王一男,没有说话,
“大部分华国人严格意义上,是没有信仰的”,
“虽然相信佛教、相信鬼神或者相信其它宗教的人也不少,但是对于绝大多数华国人来说,我们唯一相信的是自己”,
“国际歌不是这么唱的吗”,“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对于华国人来说,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去创造,乞求别人是没有用的”,
“所以,华国人是最卑微的,因为没有人生来就高贵,我们生来都平凡而卑微,而华国人也是最伟大的,因为整个世界都是依靠我们自己建立起来的”。
“你明白这种心理吗?”,王一男问,
格罗腾迪克点点头,对于遵循理想主义和反战主义,一直在做一名纯粹数学家的他,显然理解这些并不困难。
“正因为我们不相信有救世主和神仙皇帝,所以在独自面对大自然的时候,我们是卑微的,大自然的复杂和混乱超出我们的理解能力,那又怎么样呢?”,王一男说,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大自然,理解我们的社会,理解人类本身?”,
格罗腾迪克有点明白了,“你根本就不认为人类能够理解大自然,所以当然不会感到幻灭和失望”。
“并不完全是这样”,王一男说,
“准确来说,我能接受人类可以理解大自然的现实,也能接受人类无法完全理解,甚至描述出大自然的现实”,
“因为我们自身就是大自然创造的啊,大自然有更多神奇的事情发生,那不是很正常的吗?”
“更何况,您发现的,仅仅是逻辑和形式系统,无法在有限的步骤,完整的描述出大自然的复杂性”,
“谁都没有限定人类一定要使用逻辑和形式化系统去思考,非逻辑的,非形式化的系统,同样也是我们智慧的一部分啊”,王一男充满感情的说,
王一男的意思也很明显,您老人家在代数几何上花费了太多的精力和时间,倾注了一生的心血,所以您会觉得他无所不能,当发现它,以及更基础的形式系统、公理逻辑有自己本质缺陷的时候,会感觉到幻灭。
但是王一男不会啊,任何事情都有矛盾,都不可能完美,是平民出身的王一男很早就认识到的,所以人类的理解能力有局限,对王一男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那人类文明呢,你不觉得文明的未来不受逻辑的控制,甚至不受人类的控制,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吗?”,格罗腾迪克说,
“呵呵”,王一男笑了笑,
“公理逻辑,形式系统理论的出现到现在,还不到一百年吧”,
“所谓的文明受控制,不过是我们的错觉而已,你仔细想想,人类又何曾真正控制过自身文明的发展”,王一男说,
“当爱因斯坦发现著名的E=MC^2之后,核武器就成为必然,有多少科学家看到了核武器的可怕,包括爱因斯坦在内,他们拼命想阻止核武器的出现”,
“但是没有用,原子弹依然在太阳国爆炸了”,
“您先别说话,我知道对于这件事情,您和我的立场肯定是不一样的”,
“但是,不管您是代数几何的上帝也好,我只是穷山沟走出来的一个普通老百姓也好,说实话,在真正人类文明发展的方向这样的大题目上,咱们都一样无能为力”。
“人类从来没有控制过自身文明的发展”,格罗腾迪克喃喃自语,
“比如说您,虽然被人们尊称为代数几何的上帝,也只能通过退出数学界,来表达自己的意见,以及提出抗议”,王一男继续加料,
“但是最终,您跟我一样,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以,回到最初您的问题”,
“我对人类文明是有信心的”,王一男最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为什么?因为人类的卑微吗?”格罗腾迪克问,
“不完全是卑微吧,我换种说法,这样可能把我的意思表达的更加明确一些”,王一男说,
“我对人类文明的信心,没有因为发现了公理逻辑和形式化系统不能准确的表达复杂的自然界而降低”,
“因为公理逻辑,并不能保证我们的文明朝正确的方向发展,我甚至怀疑公理逻辑能不能准确地表达出正确的概念,我就问你,上帝是正确的吗,还是撒旦?”
格罗腾迪克陷入长久的沉默中,他仰着头,半躺在沙发上,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什么,杨立函拉着王一男退了出来,“他累了”,杨立函说,
“你怎么认识格罗腾迪克的”,走出门外,王一男好奇的问,
“在世界屋脊的时候,我碰到一名来自普林斯顿的数学家,在他身上我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这些东西指引我来到比利牛斯山下的这个古老村庄”,
“直到见到这位格罗腾迪克先生”,杨立函说,“我一个月前来到这座村庄的时候,老人正处于一种奇怪的狂热中”,
“他连续好几天不眠不休,最后拿出那叠稿件的时候,整个人都瘦的不成样子了,我陪了他好几周才缓过来,后来我看到他阅读的论文,好几篇是你的名字,就跟他说我认识你”,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让我把稿件带给你”。
王一男和杨立函沿着小屋边上的一条小河漫步,这个村庄里面,偶尔有一两栋小屋冒出炊烟,给这座荒芜的小镇带来点人气,“他这个时候会小睡一会,我们在村口的小馅饼店坐坐,等下他会过来吃东西的”。
俩人在馅饼店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杨立函也是那种话特别少的人,王一男更不要说了,虽然刚才跟格罗腾迪克信誓旦旦的说他对人类文明有信心,其实心里还是一点都没底,他一直在想着,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人类文明真的有可能被比自己更强大,而且无法理解的的人工智能带向不可知的深渊吗?
过了没多久,也许两个小时,也许更短,格罗腾迪克出现在馅饼店门口,他跟王一男和杨立函打了声招呼,就跟他们坐在一起,
“我仔仔细细地想过你说的话”,老人对王一男说,
“确实,除了自己以外,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甚至,改变自己都变得那么的困难”,
“不过,我老了,也不想再花时间改变自己啦”。
“年轻人,有没有兴趣跟老头子聊聊天,从你们的论文里面,我发现一些很有趣的东西”,格罗腾迪克说,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位大师看来是准备传授点独门秘籍啊,王一男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
王一男给钱中华打了个电话,听说他是跟格罗腾迪克学几招散手的时候,钱中华立刻就不催他赶紧回国了,“多学点,这哥们的理论好像还是密码学的基础”。
跟周慧还有公司打了声招呼,王一男就在这座小山村住了下来。
格罗腾迪克虽然已经年近九十,但是思路依然非常清晰,而且他的直觉反而比年轻的时候更加恐怖了,王一男有点不恭敬的猜想,“难道是因为更加靠近上帝的缘故?”
老人从王一男他们的论文中,已经猜测到哥德尔系统的存在,“直觉告诉我,你们的理论一定是拼凑出来的”,
“为什么”,王一男很不服气,“您这样武断的下结论,就太没意思了吧”,
“不自然,每个部分都很精巧,每个步骤都很合理,也很自然,但是整体就显得特别的不自然,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你们大卸八块,然后再拼凑出来一样”,格罗腾迪克说,
“好吧”,有些人的智慧,是可以超越时代和年龄的,王一男老实坦白了哥德尔系统的存在。
格罗腾迪克没有任何意外,“其实在你们建立自己理论的同时,你们已经无意中发现了一些形式化的方法”,老人说,
“从无序到有序,还是有这些基本的技巧存在的”,
“我首先做的事情是想找到利用形式化系统表达混乱系统的通用方法,但是几乎穷尽了所有的技巧之后,我最后发现,在有限的步骤之内,不可能得到完善的表述”,
“但是,即使进行不完善的表述,这其中还是有很多数学技巧的”,
“比如说这个地方可以加上同调的概念”,
“这里实质上是一个纤维簇”,
王一男像一块海绵一样的吸收着老人的智慧,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直觉,解决很多问题的钥匙,就在老人的讲述中。
直到一周后的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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