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特战小队出发前三天,拦马墙大捷当日,赵猎曾召集部下商议如何趁胜破敌。
诸将正沉浸在初战大捷的兴奋中,气氛踊跃,各抒己见。有认为当趁敌丧胆,直薄敌营,向敌搦战;有建议派少量兵力诱敌,待敌出营时奇兵突出痛击;更有大胆者提出,可组建敢战士,夜袭敌营,令敌混乱,大军趁势而出,一举端掉敌巢等等。
赵猎边听边点头,却不置可否。
这时就听欧阳冠侯道:“正面破营,难。火枪也好,连珠枪也罢,都属沙场对阵及防守反击之利器。用于攻营,非其所长。以元虏此时军心士气,也难以诱出。至于夜袭,元虏戒备甚严,无机可趁,实不宜行险……”
马广德不耐道:“说来说去,大家的建议都不可行,那你倒是拿出个可行的法子啊。”
欧阳冠侯微微一笑:“我意绕至敌后,绝其粮道。”
断粮?!好几人眼睛都亮起来。施扬急叫:“怎么断法,欧阳快说说。”
欧阳冠侯向赵猎躬身请示:“请都统出示地图。”
地图是与兵符、将印同等重要的军器,只有赵猎这个都统有权保管。只不过,赵猎对这份从马抚机手里缴获的、绘制于理宗端平年间的万安军辖区地图,实在不太感冒。
地图悬挂于议事堂照壁,欧阳冠侯手持木杆,在地图上标注万安军城的东北陵水河中下游划了个圈,重重敲击两下:“此为元虏大营驻地,由此往东北……”木杆向上划动,在海岸线某处轻轻一击,“这是万宁海湾码头,该处集中了元虏不下三十艘船只,其中至少有十艘千石以上的仓船往来运输粮草,若我击沉这些粮船,六千元虏将不战而溃。”
赵猎看着这抽象的地图,暗暗摇头,还好大伙都对这片地形很熟悉,哪怕地图再抽象,也能在脑海里还原真实地形地貌。可将来若是在外线作战,不识地理,光凭一张模糊的地图排兵布阵,怕是要吃大亏。嗯,看来是时候找些测绘人才,实行地图作业,弄出精确地图甚至沙盘了……
欧阳冠侯侃侃而谈,诸将边看地图边沉思,缓缓点头,这条釜底抽薪之计确实可以最小的代价,完败来犯之敌,取得胜利。只不过……
江风烈沉吟道:“派遣一支奇兵,绕过或穿过敌营倒还可以。只是,如何在敌兵眼皮子底下将船击沉呢?”
诸将都是点头,这确是个难题。元军在码头定有重兵把守,要突破层层守卫就很不容易,还要把船击沉,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龙飞翼也认真想了一阵,他的雷霆战队就是一支奇兵,有着这时代最犀利的武器,但若执行这样的任务,也会非常艰难。
欧阳冠侯既然提出这个计划,自有后手,闻言颔首:“副都统之虑不无道理,此事若放在别处别军,自然无计可施。不过,我军别有利器,那便不同。”
江风烈、施扬、马广德、龙飞翼等齐声道:“什么利器?”
欧阳冠侯看向赵猎,目光热切,不知怎地,赵猎心头涌起很不妙的感觉。
欧阳冠侯拱手道:“当日都统初起事时,曾携施、王二位将军,以区区三人之力,在海丰码头夜袭元万户张珪以下二千众,一举炸沉其座船,顺利解救出文丞相……”
说起这场夜袭战,施扬便大为得意,诸将也是赞叹不已。
赵猎嘴里泛苦,这个欧阳冠侯啊,他哪知道,那煤气罐厉害是够利害,也确实能炸沉一艘巨船,但那玩意自己手头也没存货了啊……哦,仓库里确实还有半罐煤气,然而没什么卵用。
眼见欧阳冠侯快把诸将的气氛点燃了,赵猎不得不紧急降温:“慢来慢来。定军啊,我实话跟你说,那箱炸船的玩意,没有存货。像那样的战例无法复制,明白吗?”
欧阳冠侯怔住,他一番定计,皆建立在那一声雷鸣,船毁人亡的大杀器之上,结果都统来了一句“没有存货”,所有计划尽付流水。
身为亲历者的施扬也一脸遗憾道:“欧阳说得没错,那件大杀器,一个这么大的铁瓶子……”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不过百来斤,轰地一下就把那艘大战船炸毁沉江……”
看到诸将脸上又是震惊又是失望的神色,赵猎摩挲着长出嫩须的下巴,冒出一句:“其实,也有替代品。”
诸将精神一振,欧阳冠侯本已黯淡的眼睛更是一亮。
赵猎首先肯定了欧阳冠侯的计策可行性,再道:“当日那件大杀器是没有了,但我们有制造雷炮的烈性炸药,若把这些炸药制成炸药包,威力虽不及前物,但把船炸出一个大洞绝无问题……”
制造雷炮的烈性炸药,以宋代的技术条件,是无法造出来的,只能使用库存的原料。而库存的烈性炸药,只余两百来斤,正好够制造十来个二十斤重的炸药包。用来炸这个时代的木船,足够了。
诸将听了,皆点头称是,他们都是见识过雷炮威力的,一管雷炮不过二斤,加大十倍之量,确实可以把船炸出个大洞来。
这时施扬却提出一个难题:“炸药包的威力若不及当日那个箱子,那安装到何处为好?要使船倾覆,就得安装在船只吃水线以下,这样爆炸后才能使海水倒灌,可是威力要是不足,就算炸开船体却难以损伤隔水舱,即使海水灌入船也翻不了。若是安装在吃水线以上,倒是没有隔水舱了,但海水又灌不进去。如何是好?”
施扬是水军出身,对船只性能相当了解,他又最早追随赵猎,参与过龙雀军几乎所有战斗,对雷炮的性能同样了解,所以提出的问题很有针对性。
赵猎是海上起家,也是知道,宋代船只无论军用民用,但凡千石以上大船,多使用隔水舱,少则两、三个,多达十余个。可有效防止触礁引发的翻船事故。二十斤炸药包,炸开厚实的船体已是勉强,很难再破坏内中隔水舱。
这确实是个难题。
这炸船断粮计划很有诱惑力,换而言之,连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可能,那元军就更不会想到这一层。这么一想,这个计划可行性大大增强。只是,该怎么炸船呢?
赵猎宣布散会,只带着觉远,往后山军工基地而去,打算问问郭承贵及火药作的匠人,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经过匠户营时,看到几个闲得无事的老船匠忧心忡忡望天聊着什么。
由于码头已被元军占领,船只也早藏起,船匠们早被撤回,无船可修,无事可做,只能闲聊。
赵猎经过时,几句若有若无的闲聊飘进耳里:
“这天呐要变喽。”
“古爷,你吃了一辈子海上饭,望天时准得很,说变天就一定变天。”
“那是,爷不是吹,你们等着瞧,三五日之内,必有一场大风暴。”
“比月初那场风暴如何?”
“怕是比不上,不过也小不了……”
船匠们正聊得起劲,突然一船匠眼睛瞪大,倏地站起,吃吃道:“侯、侯爷……”
声音顿止,包括古爷在内的船匠一齐扭头,看到前方大步而来的青年,不正是信安侯还有谁?
众船匠慌忙跪了一地,心下惴惴。
赵猎快步走近,劈头就问那古爷:“你说三五日内必有大风暴?”
古爷人如其名,确实是位年逾古稀的白发老者,闻言颤声道:“是……小的真不是故意胡言乱语,全是望海上云气……”
赵猎哑然失笑,和颜悦色,伸手虚抬:“大伙都起来,本侯只是咨询,绝无怪罪之意。来,给本侯好生说道说道……”
半个时辰后,赵猎火速回府,召集诸将:“有办法了。”
诸将皆一振:“什么法子?”
赵猎说了一句让龙飞翼记忆深刻的话:“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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