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的时候,张方平于最近一次大朝见主动请辞的消息,最先一步到达了叶无双手里的时候,于是犹如拿到了尚方宝剑似的,叶姑娘怀着非常复杂又嘚瑟的心情,带了许多人来县衙围观王雱了。
除了她的护卫和管理团队外,还有个特别人物是:永兴军路提刑司的判官和她同行。
“大人。”叶无双把早前那份已经亮过一次的文书拿出来:“这是西北联合投行的裁决书,现在停止您在西北联合投行的一切权限。请大人务必配合,进行相关交接工作。之前所有一切技术资料和研发项目,都权属于西北联合投行,现在起没姑娘我批准,一纸一笔一物,都不能离开投行,您更不能有意搞破坏,否则我有后招。”
王雱放下手里的笔,看着叶无双,她有些尴尬的偏开了目光。于是王雱又看向了同行的提刑司官员,那家伙没心没肺的等候着,没太把王雱当回事。
最后王雱道:“叶姑娘你搞的这么见外,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叶无双稳住了阵脚道,“知道你的尿性和手段,所以你先别怪我这么小人,一任官一个政策,接受吧。坐下来和我谈谈,才是解决问题之道。”
王雱暂时不说这些,笑道:“我以为你我的感情是高于这些层面的,所以你这么狠的给我一击,让我很伤。”
叶无双再次错开他的目光。
“算好你还知道害羞,所以你不是你叔。这或多或少让我感觉好了些。”王雱道。
“大人现在说这些没用,请马上配合进行交接,确保西北联合投行的利益不受损失。这是朝廷三司的决定,我手里还有刑部文书,你我都希望不会牵扯到刑律范畴,否则不论对你抚宁县的未来,还是对西北联合投行都不利。”叶无双表现得很绝情的样子。
“行,你说了算,那就交接。”王雱微微一笑。
见他这个样子,叶无双当即敏感的道:“我是认真的,必须确保西北联合投行的资料和技术不被带离,这是底线。项目和生产线也不能被破坏!”
王雱道:“你想多了。”指指自己的脑壳道:“方向都在我脑子里,积累技术在其他人脑袋里。西北联合投行是我亲手组建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主持研发。我有节操有信仰,只喜欢建设不喜欢破坏。所以其实我早就在做对应了,我可以搞破坏的,但我不想把事情做绝。现有的技术和项目算是我王雱对国朝、对你们的回报。将来,希望你能经营好。”
这番话很大气,很让人伤感,但也略微透着一些不对。原来这小子早在准备了?
叶无双不想表现的不成熟,于是不在说话,按部就班的安排人手,展开了和王雱见的交接计划。
这个过程发现,西北联合投行除了工价待遇略高不划算外,其他一切很健康,该有的技术和项目都在,累积下来的资料、图纸、笔记也都在,该做事的工人也都在开工,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奇怪的是:技术团队骨干方面,一个人都不在了。
或者应该说,人都还处于各个项目组内上工。但他们的组织关系已经不在西北联合投行,能查到各种聘用记录,却是近段时间以来,鉴于他们是王雱带出来的人,信任王雱,于是王雱以抚宁县名誉,成立了属于抚宁县官府自己的煤场。
于是看起来的官面程序是:这些人全部被西北联合投行解雇,又被县衙煤场聘用,然后县衙煤场暂时没实体,便又和西北联合投行签署了“派遣劳务协议”,再把这些人派回来工作。
这些关系看的大家眼冒金星,但简单点说:这些人现在不是西北联合投行的人了,属于县衙。
“这……”交接到此的时候叶无双脸色泛绿了。
“叶姑娘有什么问题吗?”王雱好奇的道。
“据本姑娘所知,这些人之前和投行签署的是终身制合约?”叶无双铁青着脸道。
王雱打官腔道:“的确是终身制,但并不代表终身制不能更张,他们不想干了,就会发出诉求,西北联合投行同意了,当然就可以解除合约。”
叶无双怒道:“西北联合投行为何会同意,这些人是西北联合投行花钱培养的!”
王雱淡淡的道:“我是掌柜。他们诉求了,我签字同意后,就是西北联合投行的决定,这就只是一个民事协商事务。所以这事不怪他们,你最多可以说我经营不善造成人才流失,那又怎么样,妈的现在我都被你们开除了,背锅付出代价了。你还想说什么?”
“你!”叶无双铁青着脸道,“这是西北联合投行烧钱培养的人,是西北投行的重要资产之一……你这么做良心不会痛吗?”
“会痛,但我不在乎。正如西北联合投行是我呕心沥血一年建设出来的,现在投行拥有的技术和成果是我脚踏实地搞出来的,我不也老老实实交在你们手里了?你不是你叔,对此你也有点心痛,但那又怎么样对吧?”王雱道。
叶无双有些激动的走近了一步,却被那个提刑司的官员拉住,微微摇头示意不要闹。因为这个官员知道王雱做的这些没毛病,暂时找不到纰漏。
“无双姑娘,好聚好散。我不敢讲我是好人,我不敢讲我没小心思,我的确有毛病,但事实上我也为西北联合投行做了很多,所以各自退一步往后看吧。”王雱道:“你真以为你能完全捏住我七寸?你的真以为我没有手段提前毁掉已建设的项目和技术?那你就错了,这个边境地区一切都有可能,阴招我大雱真不少,再次强调,我只是不想毁了我亲手建设的东西,不想搞乱抚宁县的平稳局面。天下事就这样,有取有舍,相互妥协后达成的平衡,就叫政治。”
顿了顿王雱再道:“你老叔比你坏的多,但他也会比你成熟的多,已成事实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像你现在这样情绪化,相反他会和气的重新思考、与我坐下来谈。”
“……”叶无双又有点迷糊了起来。这番话听来么,的确像是这小子还算厚道、没把事做绝,却就是感觉心里有些堵。
许久后叶无双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干?”
王雱耸了耸肩道:“我理念和你们有些不同,你们觉得有钱就是一切,然后你们喜欢一个点子吃一辈子,把秘方当做祖宗。我恰好相反,我觉得有技术有人就是一切,我的一个点子最多用两年。现在西北投行的确占优势,但真正的积累不止在投行档案里,大方向真在我脑袋里,工艺积累也在我团队脑壳里,于是我县衙自有的煤场,会投资个和西北投行一样的商号出来。”
“你们怎么干我不管,但往后你们就是我的对手盘。假如我干不过你们,就会和绥德军一样的、抚宁县‘沦陷’被你们控制。但如果反过来你们干不过我,也就代表你们在西北的改革和操作彻底失败,止损撤离西北就是你们的结局。”
听到此,叶无双冷冷道:“大雱你不要忘记,抚宁县煤矿和铁矿的权属人是西北联合投行,而不是你抚宁县衙。没有这些物资供应,我很奇怪你怎么搞出和投行一样的业务?”
王雱微笑道:“这的确是你们的优势,我也没说要黑吃你们的矿井。但你似乎忘记了现有矿井的高效开采,依靠的是我京城煤场的技术和设备支持了?另外,你还选择性忘记了我仍旧是抚宁县法官,矿井是你的,但没我的安全许可,你一斤矿石都挖不出来。所以无双姑娘你在这个问题上不要任性,要学习你叔做个成熟的商人:面对现实,坐下来谈,和我一起,尽量把利益最大化。具体操作就是,我抚宁县不许垄断,哪怕我是你的对手,你也只能把你的矿石以合理的利润卖给我,然后我用你的矿石和你竞争。否则一起掀桌子就是相互伤害,最后大家都没得玩。”
“你你!”叶无双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你休想!你休想用我的矿石来和我竞争!”
大雱不禁瀑布汗,她又情绪化了不是,照她这观点的话,三星给苹果代工处理器、还把卖屏幕给苹果是自掘坟墓了?但事实上两个都是一流公司,甚至主要股东都是度重叠的,华尔街就这么猥琐坑爹,说白了这也是叶庆华又买入大雱又买入曹首义的道理。
“这里我要批评你,这个问题上,你才要学习你叔的思路来决策。”大雱这么说道。
叶无双一阵郁闷,却是也知道,老叔真会这么干的,这种前一刻钟是敌人后一刻钟是兄弟的操作,他多了去。
想了一下叶无双又道:“你资金怎么解决?话说你抚宁县现在有钱吗?”
“这是个相当好的问题。虽然我总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肯定不行。”王雱道,“尽管小舅爷被你们的影响下,他不同意、我就动不了煤交行资金。你们也算用尽手段了,现在的舆论下更是没人来西北投资,但是一直喊没钱,也是我释放给你们的一个错觉,让你们错误的以为我始终会在钱上被你们卡住脖子。”
“难道不是这样?”叶无双道。
王雱平静的道:“有个一直被忽略的人是红娘。当年的运作中,她有樊楼百分之七点五的股权。红娘是个简单的人,信任我,这些东西当时她就不想要,想主动给我,让我给她一笔小额现金就行,可惜我安抚她,她就留下来了。”
到此叶无双勃然色变,感觉很不妙。
王雱接着道:“在当时这些股权价值大约二十五万贯左右,当经过这些年的运作,论坛模式,植入广告模式,让樊楼盈利能力高起,于是现在这些股权的价值大约在七十万贯左右。”
叶无双道:“那又怎么样,她区区一个弱女人没路子,谁会抬举她?”
王雱道:“首先给她撑腰的人一直是我,一直对她好的人也是我。她的确没能力,但她那样见惯了男人的风尘女恰好最能分辨应该信任谁、应该跟着谁。然后曹集虽然不会直接投资西北,但他当然比谁都知道那些樊楼股权的价值。于是有生意曹集就做,红娘那些股权折价六十万贯质押给他,而红娘把这六十万用于购买了我了抚宁县的‘地方债’,因为她信任我,她一直觉得这些东西就是我的,她只是代为看管。”
最后王雱道:“当初我能用不到一百万贯,建设出现在这个西北投行来。现在轻车熟路,省去了许多烧钱摸索的地方,我也就能用六十万,再建设出同样的产业来,甚至生产线工艺还更先进。所以本着感恩的心,其实用你们的钱搞西北投行,也让我成熟积累了。但结论是,我仍旧认为我不欠你们,我留下独特的技术、健康的产业给你们。然后我一分钱工钱没拿,股权也始终没奖励给我。”
叶无双恼怒的道:“过度到这针锋相对的一步让我很伤。我认为你不能使用西北投行现有的这些技术,这是西北投行花钱烧出来的秘方,你就算有钱有人,也不能投资完全一样的行业。”
王雱道,“我就把你这些话,当做气头上的废话了。大宋现在并没有这方面的律法,我倒是支持你们促成这个变法。但有个问题是,若要确认这概念,你们就必须确认我的知识产权,把西北投行的股权划拨给我,以奖励我的秘方贡献,那似乎就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对不对?”
叶无双拍桌子道:“就为了你索要的股权过高,大家才走到了这一步,你觉得可能?”
王雱道:“我真觉得可能,你会屁股决定脑袋情绪化,但你叔不至于。若实在不行,那就只有在这抚宁县内,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水泥和焦炭的确神奇,但你认为这些点子可以吃一辈子那就肯定输。同样的水泥,我有把我制造的比你好,成本比你低,走着瞧吧,最迟两年,到底谁药丸都会见分晓的。”
叶无双不说下去了,猛的转身,带着她的人离开了。到此她仍旧不确定,此番到底是谁赢了?
看似谁都没赢,也谁都赢了。
西北联合投行被王雱出阴招、拿走了一些东西,叶家烧钱,却让王雱和其团队积累了经验,最后核心团队也被带走了。但真要说良心话呢,王雱总体还算厚道了,算是理智操作,他的确留给了投行熟练积极的工人,以及顶尖的生产线和技术累积,顺便还垄断了矿井。
走到这一步,叶家追加资金之后,的确最大程度扩大了叶家的占比,甚至可以独霸。只需继续操作一些舆论消息出来,让新一任三司班子把张方平的这个政策止损、本着止损的思维把这笔国有资产贱卖给叶家。这样的操作肯定是官僚们最喜欢干的事。
这些都是有利的。却唯独没捏住王雱,又被他突出重围了。现在王雱虽然弱,但他鬼点子和执行力就是牛,带着那只属于他的成熟团队,在他又是抚宁县法官的情况下,往后鹿死谁手还真的不好说。
叶无双要证明自己,短期内要盈利、做到“王雱只会好大喜功烧钱,而我叶姑娘会持家”的噱头并不难。
只需降低工价,暂停现在的所有烧资金的研发项目,如此做到节流。
然后抚宁县的城墙项目已经启动,大雱没理由会太监,于是独家的水泥可以大幅提高供应给他的价格。这样一来,当然就做到“盈利”,报表就好看了,叶无双在家族内部的“试炼”也就算及格了。
不过本着诚实,本着长远利益,叶无双也知道如果这么干就是自毁长城。
降低工价,熟练积极的工人最终会被王雱挖走。提高水泥采购价格,直接等于给王雱借口换供应商,照顾将来他自己的产能。
所以特么的,想到这里又陷入了两难境地。叶无双自身真的不清楚,此番叶家的谋划,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
总之有得有失,兴许大雱和老叔说的对:许多事永远都不会有对错,不会有真相,发生了它就是发生了,往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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