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尹一娘挺后悔的,如果她知道事情最后的结果会演变成这样,她一开始就一定不这么冲动,她一定会咽下这口气,会和她的弟弟妹妹们一样,对于母亲被休这件事忍气吞声,最多就是做无谓的哭一哭就好了。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
因为见到了上门的母亲,因为她刚刚被父亲打了,她极度委屈,强烈地要求母亲带她走,而忘记了母亲兴师动众上门诉求的目的是:回来。
或许焦家的那些老爷们也疏忽了母亲的诉求,或者根本不在意,他们的目的是:赔钱!
于是,事情就滑稽了。
不管是提棍上门,兴师动众的娘家人,还是哭哭啼啼一身狼狈的女儿,都成了实力坑货,拖了焦氏的后腿。
他们完美而彻底地激怒了郴州知县——尹大老爷。
“将他们打出去!打伤打残皆都不追究!”尹老爷向着姑夫人率领而来的院子们说道。
又指着焦家的男人们:“今天让本官看看你们这村野来的移民民风到底有多彪悍!趁早滚出尹府的大门,不然打斗之后死伤后果自负!哪怕有一只脚还折在尹府大门内的,本官都将它砍下来扔进县衙大牢!”
焦家男人们不见棺材不掉泪,然而尹家的院子们有官老爷撑腰,全都豁出去,提着手里的刀棍就冲了上去,于是人流在尹申周围穿梭而过,喊声涌涌,而后便是嘈杂的厮杀。
有人挨揍了,有人被砍了,鲜血依稀在人丛中飞流飘舞起来。
喊声、哭声,嚎叫声……
姑夫人到底是女流之辈,面露畏惧忧虑神色。
尹老爷却浑然不在意。
他将那一切打斗都置之度外,大步跨到焦氏跟前来。
地上,焦氏正抱着尹一娘蜷缩着。
那惨烈的打斗场面吓到了她。
尹一娘瑟缩在焦氏怀里瑟瑟发抖,乞求着:“娘,娘,我怕我怕……他是恶魔,他打我……娘,娘,我怕,我怕,你带我走,我不要和他在一起,我要和娘在一起……”
焦氏的视线触及到面前褐色坚硬的朝靴上。
顺着朝靴往上,焦氏看见了尹申此刻无比高大的身影,像一柄宝剑插在耀亮的天光中。
天光在他的头顶交错混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他的声音冰凉冷酷地传下来,压迫在焦氏的头顶:
“焦行娘,你带着这个不孝女走吧!”
尹一娘一喜。
焦氏却是一惊。
她是要回来的,而不是来带女儿走的。
“老爷,”焦氏放开尹一娘,抱住尹申的脚,扬起满是泪水的面孔,求道,“老爷,不要休了我!不要休了我!”
尹老爷嫌恶地一脚踢开了她,冷酷的声音像尖刀刺破焦行娘的耳膜。
“你带着一群粗鲁的村汉上门,喊打喊杀还讹钱,你还想我放你回家来吗?”
“不是的,不是的,”焦行娘再一次抱住了尹申的脚,“我父兄他们是来谈判的,他们不想讹钱也不想打人,他们是想你收回休书!”
然而焦行娘再一次被尹申踢开。
“你们……什么资格和我谈判!”
和这样一群人对话简直侮辱了他!
过去,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感觉到呢?
过去,他远在榴花城,没有与他们接触,所以无知无觉,如今虽然后知后觉,但是却深深刻刻地知觉到了。
自己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家做亲家呢?
自己的发妻曾是平氏,平家为一方大户,朝廷的武官之家,绝不是这样出身草莽的贱民!
他们在茭阳做生意也好,在郴州做营生也好,都是仰仗着焦氏是他继室夫人这一点。
自己怎么就看上了这样草民出身的焦氏,怎么就选择了她做续弦,让她自己尹家开枝散叶呢?
尹申看向焦氏,现在的焦氏哪里有什么姿容,憔悴得不能再憔悴的一个妇人,一夜之间仿佛苍老十年。
她坐在地上脏兮兮,可怜兮兮,也贱兮兮的。
而焦氏也深深感受到了尹老爷目光里的嫌恶和鄙夷。
过去……过去不是这样的。
他的眼里只有爱只有欣赏。
他那么喜欢她,总是夸赞她。
他曾经夸她也夸赞着她的孩子,现在他却让她领着她的女儿滚出尹家。
“不……”焦氏再一次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尹申的腿,“老爷,你不能赶我走,更不能赶走一娘,她不过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她只是一时糊涂……”
“娘,我要和你在一起。”尹一娘不合时宜地喊。
尹老爷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踢倒焦氏,“她愿意和你一起滚,我也愿意让她和你一起滚!”
焦氏远远地摔了出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沾满脸上的灰尘,散发难闻的气味。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尹申,你个王八,你当着我们娘家人的面打我妹妹!”
一根棍子重重地飞过来,砸在尹老爷的背上。
一切仿佛停止。
……
……
焦家参与打斗的男人们全都被抓到公堂上挨了杖打,用棍子打了知县老爷的焦家大哥被关进了县衙大牢,焦家母亲、大嫂、侄女们哭作一团。
焦氏有些懵逼,不知道事情咋就发展到了这一步,又乱又猝不及防。
“你怎么不说你是犯了那罪名才被尹家休了的?你居然瞒着这天大的事回来祸害娘家!”焦家大嫂指着焦氏的鼻子骂。
她犯了什么事?利用自己丈夫是知县的名头敛财吗?
她是冤枉的!
她敛的财在哪里?
那是莫须有的罪名!
可是知府派来的调查员说有就有!
知县前夫说有就有!
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前半生以色侍人,如今人老色衰?
不对,她哪里色衰了?她哪里年老了?她才二十多岁,最是女人风韵鼎盛的时候。
然而尹老爷已经不喜欢她的皮囊了。
有太多姿容貌美的女子等着做知县老爷的填房。
焦氏哭了起来,不做知县夫人也没什么,就是她再也不能罩着她的孩子们了。
她做了十几年知县夫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处,就是吃穿宽裕些而已,现在她完全不在意那个名分,她要回尹家去,就是为了她的孩子们。
没娘的孩子太可怜了,就像那个……哑巴。
怎么会突然想到那个哑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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