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
阎老先生将茶水冲泡好,端到秦淮面前。
“谢谢阎老先生。”
秦淮接过清茶,一杯递给商雅,一杯端在手里,轻轻吹皱一碗碧绿,施施然抿了一口。
清香沁肺,口齿留香。
茶是好茶,但气氛不是好气氛。
所谓书记,显得有些多余了。
“小友在哪里高就?”
齐书记率先打破沉默。
能享受阎老先生特殊关照的年轻人,他有兴趣结识。
“懒散在家。”
“呵呵……”
齐辅秦尴尬又不失礼节的笑了笑,刚才还不愿意重视人家,结果转眼风水轮流转。
“我们先说小友的事情。”
阎老先生同样把齐书记晾在一旁。笑呵呵的坐在秦淮身边。
双重暴击。
齐书记有苦说不出。
好尊贵的年轻人!
亲自泡茶,隆重介绍,并且招待优先,能享受其中之一,就算脸上有光。
这秦淮,竟然独得恩宠,究竟是何许人也?
齐辅秦的好奇心被撩到了极点。
“嗯,这是我的学生,应该不见外吧?”
阎老先生见秦淮迟疑了片刻,忍不住说道。
“无妨,这次来拜访呢,是想给阎老先生看一件我的藏品。”
既然是阎老先生的学生,那秦淮也不便赶走,从纸盒中取出真空袋,开始展示核舟成品。
他并未明说这枚核舟是自己作品,其实也是有心想试一试:
以阎老先生这般心思与专业技艺,会不会看出端倪?
如果阎老先生都打眼了,那这枚核舟瞒天过海冒充正品完全是小意思。
当核舟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阎老先生咦了一声,取出随身携带的指套,做好防护措施,便迫不及待的托起核舟,细细品鉴。
“明朝风格,落款是王叔远……嗯,有些许古韵,耐人寻味。”
阎老先生赞不绝口。
“这枚作品不如阎老先生。阎老先生的技艺,继往开来,推陈出新。”
齐书记也凑上前观摩,以他业余、但还算懂些皮毛的知识拍着马屁。
“这应该是王叔远的作品吧?纯粹看风格,看朝代,看损坏,看技艺的话,假不了。你从哪弄来的!?”
阎老先生万分诧异,这件原作,早已遗失在历史长河中。
若是还保存着,不应该现在才被拿出来。
但这份雕工,以及核舟上的痕迹,以及核舟用料,都指向了一个不可能的事实……
铁证如山,就算拿给鉴定机构,也无法证明这是赝品。
再仔细观赏,阎老先生发现,除去损坏的部位,有些线条出现得莫名其妙。
虽然不影响整体观赏性,但宁缺毋滥,追求精准,是核雕师们自古而来一脉相传品质。
若是明代核雕宗师王叔远,不可能如此毛糙。
可光凭借这一点,还不能判断真伪。
也许这些线条有妙用呢?身为核雕宗师,王叔远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阎老先生的眉头皱紧,他竟然不敢肯定了……
秦淮勾唇微笑,看来他的仿造技术,确实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瞒天过海的境界。
秦淮喝着热茶,和商雅对视一眼。
“你怎么不关灯……关了灯的效果不是更有感觉?”
商雅的小声问道,同时也有一点自得,瞧,我男朋友雕的作品,把一位宗师都唬住了。
想到这里,商雅脸上的错愕缓缓浮现。
吓。
难不成……真的能卖出两千万?
……
另一边。
“越看越古怪,是不是还有另外的奇特之处?”
阎老先生端详良久,终于吐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愧是阎老先生。”
秦淮洒然一笑,拉紧窗帘,关掉了室内灯光,然后站在阎老先生身后,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
随着洁净光芒落在核舟上,仿佛核舟四周都是江水,月色融在水中,波光粼粼的倒映在舟蓬上、人物脸上……
将看不见摸不着的月光,经过流动的江水过滤,再以反射折射的方式,雕刻出最终的光影效果。
由此让观赏者想象出隐含在波光粼粼下的月色和流水。
耳目一新!
阎老先生久久无言。
齐书记的不动声色终于破功。相比于阎老先生的巅峰作品,这枚核舟,就像用全息投影加了特效一般。
明明是静态雕刻,却给人一种动了起来的错觉。并且,还延伸出了渺远广阔的想象空间。
古人的奇思妙想,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不会就是那枚传说中的核舟吧?技亦灵怪矣哉!”
齐书记文绉绉的叹了一句。
阎老先生曾经复原过王叔远的核舟,不过与此对比的话,还逊色了三分——这是实话。
“应该是原作,阎某自愧不如。原来还可以这样利用光的效果!活了八十岁,第一次领悟到这一点。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阎老先生面带惭愧。
小时候下河游泳,河面将阳光反射到岸边,就会出现这种动态的波光粼粼,淡淡的,透明的,十分空灵曼妙。
不过这么多年来,这种司空见惯的现象,阎老先生从未想过用到雕刻核舟上。
就好像苹果成熟落地是稀疏平常的事情,然而在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中,只有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
“惭愧惭愧,古人值得学习的地方,太多了啊。”
阎老先生爱不释手,好像这枚核舟是他雕的一样,满面红光,再三观赏。
看完整体看局部。
看完局部看细节。
看完细节看线条。
看完细节再开始感受创作者的下刀轨迹,从刀痕中感受创作者情绪的变迁,以及思考方式。
开心得像个老顽童。
“阎老先生好久没这么忘我了。”
齐书记也想把玩观赏一下这枚传说中的核舟,可惜阎老先生让他靠一边站着,他只能假装个绅士,跟秦淮说说话。
“不对啊,秦老弟,我怎么感觉……这枚核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阎老先生孜孜不倦把玩了半个小时后,终于又发现了不对。
扶了扶老花眼境,凝神,翻来覆去瞧了一阵。
阎老先生先生越是把玩,心中的古怪就越是滋生。
这枚核舟,再三确认不是伪造;而且它在灯光下,表现出来的意境摄人心魄,恐怕就是王叔远的作品无疑。
但阎老先生就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直觉。
这种直觉找不到根据,就但又并非空穴来风。
就好像一则轶事中记载的那样:
国学巨匠王国维请废帝溥仪去家里玩,给小皇帝秀自己淘来的古董,如字画、金石、瓷器……
溥仪随手指了几件,说这、这、这都是假的。
王国维吓了一大跳,心说我也不至于眼力这么差?你都没仔细看,就能鉴别真伪?
后来王国维找同行鉴别,找老板那里套话,果然溥仪指出的那几件都是赝品。
王国维顿时惊了。
他这种老炮玩了几十年,都打眼了。
溥仪年纪轻轻,竟然一看一个准?
后来溥仪若无其事的回答了王国维的疑惑:‘其实,我根本不懂你们那些个鉴别的方法、技术,我就是看你那几件玩意和我家里的那些个不太一样。’
这就是直觉。
可令阎老先生抓耳挠腮的是,他有一份直觉,但找不到证据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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