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犷的声音在广州城外响起,在铁皮喇叭的扩音效果加持下,扫荡着城头上上至尚可喜,下到寻常守卒的心弦。
一语说罢,再二,再三,那个大嗓门的明军似乎是唯恐尚可喜听不到,一连喊了三遍才将铁皮喇叭收了起来。随后,丢下了那些依旧在苦痛哀嚎着的清军俘虏,明军有恃无恐的重新登船。旋即,舰队便大摇大摆的继续前进,围着河南岛绕行一周,循着来时的航道踏上了回返香港的路程。
明军不紧不慢的结束了这一次的威慑战,肆意的狂笑随着舰队的远去渐渐的传遍了珠江两岸。
在广州,码头被明军轰得一片狼藉,城墙也多有被明军的大炮命中的。满是创痕的城墙上,龟裂的城砖仅仅是表象,清军前不久突袭香港岛未能取胜的消息本是被严密封锁的,可是到了现在,只怕已经不需要多说些什么了,即便是最寻常的百姓也会晓得了这一切。更加丢人的是,明军竟然敢把舰队开到了城外,对着城墙和码头轰了半天,甚至还要用“狗爪子”、“剁手”之类的词汇来羞辱于尚可喜,但清军却完全不敢有所反抗。
可以预料的,很快,此间,乃至是这两广大地上便会充满了对平南、靖南两藩以及广东清军的耻笑,以及清军试图重新建立起来的海上威信的进一步土崩瓦解!
尚可喜立于城头上,他在旧城南城墙那边,并非是在新城墙上,听得不甚真切。直到明军喊了三遍,他才勉强听明白了陈凯的叫嚣,当即便是一个勃然大怒。只是等到他的命令传达过去时,明军已经登船,拔锚起航,扬帆而去,只留下了伤残的俘虏满地,仅此而已。
如此的羞辱,实在是他生平仅见的,陈凯的嚣张气焰更是让他怒不可遏。奈何,明军的陆师实力不强,可水师实在是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他没办法让战马学会“马蹄铁水上漂”的绝技,凭骑兵优势在珠江上追击明军,展开必要的反击,就只能坐视着明军扬长而去。
青筋暴起,紧握着的双全的关节早已无有半分血色,这样的奇耻大辱实在是尚可喜所难以咽得下这口气的。可他怎么说也是征战多年的宿将,自知现在连做出个反击姿态的资本也无,也只能在这里干生气。
尚可喜如此,周遭的官员、将帅们也一个个的不敢发出任何响动来,尤其是那盖一鹏,更是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出来,此刻更是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唯恐被尚可喜看到了。
这样的气氛不知过去了多久,尚可喜才重新开口,沙哑的声音仿佛是来自于一个被怒火烧得干瘪、枯萎的嗓子,直让人听得是直冒冷汗。
“把那些受伤的官军送医馆好生医治。”
此言既出,众人如蒙大赦,从官员、将帅,到下面的衙役、士卒,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直奔着码头,如同是逃一般的离开。看那人数规模,似乎比外间的受伤俘虏还要多上几分。
对于这些家伙,尚可喜怒火腾起之时,便要直接杀了泄愤的。但是丰富的经验告诉他,这不过是陈凯的手段而已。他若是将这些家伙都杀了,确是解了一时之气,可死战拖住明军的命令是他下达给盖一鹏的,那些俘虏说到底都是因为严格执行命令才会被俘的。如此一来,军中将士,尤其是那些绿营兵对他也只会不复上一战那般的用命。可若是不杀,这些人的存在就是羞辱的明证,时时刻刻的告诉着他、告诉着所有人,陈凯是如何在广州城下羞辱他的!
“治好了就送王庄里好生安置。”
王庄是两藩在广东靠着侵占田土建立的封建庄园,莫看他们控制广东不过这两三年的时间,但是圈占土地却是为数不少,否则在数年后也不会有广东一省“不堪两王”的说法。
说是好生安置,实际上在场的人无不知道尚可喜的言下之意就是“别让本王爷再看见他们,也别让他们出去给本王爷丢人现眼”。至于是真的安置,还是送到地方后直接宰了了事,暂且也不急于一时,总要看明白了尚可喜的心思才能做事。
撂下这句话,尚可喜便直接返回王府。盛怒已经被强压了下去,但是每每想到与陈凯有关的东西,这怒火就好像是一点就着似的,腾的一下子就燎了起来。可是每每怒火烧起,就像是刚刚那般,他就不得不逼着自己回想起广东水师的现状来——就剩下两条船了,就算是盖一鹏变身蜘蛛侠也荡不过那九龙海峡去啊,更别说是彻底摧垮明军水师了。
当年的东江镇水师名将,现在反倒是被陈凯、江美鳌这样的他当年听都没听说过的小人物堵在家门口羞辱,这又如何是说按就能按的下去的呢。回到王府,尚可喜直接将心腹谋士金光传了过来。对于城外的事情,金光早已知晓,眼见着尚可喜是怒气冲冲的,他也不废话,直接便对尚可喜道了一句“朝廷的援兵应该就在路上了”的话,倒是让尚可喜直接从愤怒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
此时此刻,金光口中的援兵自然不会是因为失陷琼州府,亦或是突袭香港岛失败的事情派来的。三月下旬的肇庆之战,李定国来势汹汹,可去得也太快了,尚可喜报急的信使派出,估摸着还没过长江呢李定国就已经回广西去了。但是,向清廷报捷的同时,尚可喜也表示希望清廷继续派遣八旗军来协助他剿灭广东的其他抗清武装。说白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两度让靖南藩铩羽而归的陈凯。
“那就等八旗军到了的,琼州府和那香港岛有水师屏蔽,但是陈凯那厮的老巢潮州府可没有。这次,定要与他个好看!”
………………
尚可喜还在平南王府里咬牙切齿的时候,顺流而下,明军的舰队便直接返回了香港岛。舰队返回,陈凯也并不急着离开,干脆就在官署里进驻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明军舰队炮击广州城,陈凯在城外羞辱尚可喜,而尚可喜“连声儿都不敢吭”的事迹迅速的传遍了广州府,尤其是那些珠江沿岸的县镇上,由于早前烽火狼烟预警的关系,更是早早就从广州那边得到了消息。
明军的嚣张与清军的畏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哪怕明军依旧没有夺取广州府陆上的任何城池,可是双方的气焰却让很多人产生了明军实力要强于清军的错觉来。
一时间,广府各处,无论市井、乡间,还是衙门、军营,到处都在对于这般耸人听闻的奇谈窃窃私语。与此同时,琼州府在早前陷落的消息,以及清军突袭香港岛失败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伴随着这些奇闻的更有着陈凯任命了一个女子为香港岛守备的惊世骇俗。
“聂一娘?哎呀,别是老梁家的那个儿媳妇吧,我可听人说那年她活了下来,还刺杀了一个鞑子军官呢。”
“老哥哥,你说的那人是咱们广州同乡?”
“可不是嘛,兄弟,王师要杀回来了,陈老大人真的要带着王师要杀回来了!”
“……”
永历四年的广州大屠杀,陈凯打开的口子放走了太多的百姓。随他回到潮州的只是三分之一左右,其他更多的则依旧在广州府的地界,失去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家园,无非是苟延残喘罢了。
消息传来,两个已经沦为了佃户的自耕农在田间窃窃私语。这样的场面,在河畔、在溪边、在茶肆里、在工坊中、在矿洞内,比比皆是。甚至就连那些没有受过陈凯救命之恩的百姓们也无不翘首以待着这一天,只因为平南、靖南这两个藩王实在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消息在陆上疯传的同时也迅速的传到了海上,香港岛遭到突袭,确有不少海商、船主离岛而去,但是他们走得匆忙,回返南洋的食水基本上都还没有准备妥当,况且还要弄清楚当前的情状,就只能继续在左近徘徊。
明军的打脸随着陈凯的到来如期而至,响亮非常,这些人常年在海上讨生活,嗅觉最是个敏锐。眼见着明军不光是没有受到影响,反倒是比之从前逼得清军水师更是无处求生,当即又纷纷的返回到香港岛,向陈凯恭贺这一场大捷。
“陈抚军此举,真乃大张我大明王师的气概,就说前几日,便又有几户商贾、缙绅向末将赠予钱粮的,这都是托了陈抚军的福啊。”
来的不只是海商、船主,陈奇策早早就派人来过了,更晚的一些时候,海陵岛参将李常荣也亲自赶来向陈凯祝贺,大有要借此拉近彼此关系的架势。
海陵岛在上下川岛以西,且入了肇庆府的地界。李常荣无论是接到消息的时间,还是赶到此地的时间,比之陈奇策的人都要来得更慢,确也没有好奇怪的。这一上岛,见了陈凯的面儿当即便是一个劲儿的恭维,着实让陈凯有些好笑。旁的不说,去年杜永和、吴文献奉命移师广州,李常荣可没有像陈奇策那般出手拦截,只是目送离去而已。不过嘛,这里面的猫腻陈凯也不打算在深究了,此刻能来,便是日后展开合作的基础。
“李帅言重了,不过是欺负欺负尚可喜老贼的水师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的。”
陈凯说得谦虚,但是李常荣却对于制“江”权的重要性却还是大加赞颂了一番,并且一力声称陈凯的战略战术是开启了广东抗清的新纪元。至于那个所谓的新纪元,说白了就是用岛屿锁死清军向海上发展的可能,进而实现不败的可能。
“只要岛屿不失,就只有王师上岸打鞑子的。莫看鞑子势大,可若是真的有了大好机会,席卷广东一省也并非是什么难事啊。所以说,陈抚军的办法真好!”
这是个聪明人,似乎已经从思维上开启了以海为沟壑的思路。类似的还有陈奇策,早前陈凯与其人聊过,陈奇策对于制海权的理解显然要更胜于这李常荣。
不可否认,这是好事,陈凯与陈奇策之间是有合作关系的。每个月,香港岛的收入都会有一些送到上下川岛作为珠江水道西线封锁任务的补贴。作为长久的合作伙伴,陈奇策早已对连城璧存在着阳奉阴违的情状,起码在给陈凯捣乱的事情上,总督说什么也是白说的。
李常荣在岛上待了三天,看着往来不息的海船,很是有一番感慨。合作的事情,陈凯表示正在运作一个大项目,到时候一定派人相请,绝无二话。而李常荣那边,心满意足的离开的同时,从头到尾也从未有提过连城璧半句话来,仿佛那个总督已经是不存在的似的。
“看来,我和连城璧不和的事情,这粤海上已经都知道了啊。”
总督和巡抚合不来,说重了便是天启朝辽东战场上熊廷弼、王化贞的经抚不和,导致广宁惨败,即便说轻了其实也不会轻得到哪去。
不过,万事万物不可一概而论,现今的情况不一样了,广东战场上陈凯带着郑氏集团在广东的人马一会儿防御战取胜,一会儿收复失地,一会儿又堵到了大门口,反观那位总督,做不得什么事情不说,手里的实力也太弱,就算是想捣乱现阶段也完全不够看的。
待了十来天,早前派人去南澳传的人也赶来了。前军器局下属军服制造工坊主管蔡诚,也就是那个老鼠须子一接到陈凯的命令就忙不迭的赶了过来,那份焦急的情绪,用船上的水手的话说,要不是这么大的船用手划不动的话,估摸着这位前主管就要下手去帮着划船了。
“参军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只管吩咐,小人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是被郑成功革职查办的人,要不是当初贪污的数额实在是把大明贪官们的脸都丢光了的话,估摸着脑袋已经被郑成功挂在衙门口示众了。但是即便如此,郑成功也不打算再用这个南澳岛“老人儿”了,如今想要继续在仕途上发展,就只能靠着他和陈凯的旧关系。
“呵呵,赴汤蹈火倒是不必的,只要你能把那毛病改了,就行。”
“请参军放心,小人早已是痛定思痛,绝不敢再犯了!”
老鼠须子一个劲儿的表态,唯恐陈凯会对他的诚心有所质疑。聊了几句,陈凯也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了,干脆直接交代了老鼠须子需要他做的事情。
“你在镇上购置店面和仓库,人员我会从潮州派来一些。工作嘛,就是买进卖出,以盈利为目的。先把摊子支起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一个商铺掌柜的工作,老鼠须子有些不太明白,但是不明白归不明白,陈凯既然说了,他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并且一再向陈凯表示会把事情做好,绝不辜负陈凯对他的信任。
“那,参军,这铺子叫个什么名字?”
“四个字,广东贸易。”
“呃。”
有些太简单了,更有些不伦不类,不似寻常商铺总要带些吉利字儿的名字,只是简明扼要的说明了创建地区和经营类型,仅此而已。不过即便如此,老鼠须子也没有多言,连忙记下了名字,又向陈凯请示了一些相关的事务,才高高兴兴的离开了官署。
目视着老鼠须子的离开,陈凯又回想了一番他这一次与老鼠须子说起的东西,似乎也没有什么落下的,更没有什么超出圈子的,也就就此作罢了。随后抄起了两封书信,这两封书信一封是早前就送到琼州府,而后又追着他送来的,还有一份则是随着老鼠须子一起过来的,说起来还是同一天到的陈凯手上。
看过了书信,陈凯在公事房里盘桓了几圈,旋即叫来了相关人等,吩咐下一阶段的工作任务。因为,他现在需要尽快回返潮州,以策万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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