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远及近,舰船在他们的视线中逐渐放大。很快,他们就发现原来他们的眼睛实在太小了,小到了已经不足以将整条船都囊括进去,而且这样的念头越来越深重,甚至到了越是深重就越是压得他们难以呼吸的地步。
为首的那艘福船越来越近,大约百来步的距离,清军的步弓、骑弓,迎头劲射。箭矢划破夜空,直听得噼里啪啦和叮咚如水之声交错着,却完全听不到那种利刃破体而入后的惊声惨叫。
势头不可阻挡,福船扑面而来,清军的箭矢却全然没有任何作用,待到转瞬之后,福船已到近前,船上的水手们竟完全没有跳梆的打算,因为到了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不需要这般行险了,只要把船开过去就够了。
福船赖以劈浪的船首重重撞击在了一艘清军舰队中已经算是中等的海船左舷,整条船为之一震,只是这一下子就将船上大半的清军撞下了水去。
冰冷的海水,当即就在竭力的呼救和挣扎之间沸腾了起来。更多的清军仅仅是在落水的一瞬间就开始了下沉,他们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因为他们没有能够看到接下来,撞击过后,福船依旧没有停下继续前进的势头,在木板扭曲变形的吱吱呀呀声刺破呼救挣扎,将他们刚刚乘坐的那艘海船不断的在挤压着向右偏斜、下沉,直至彻底倒在了波涛之中后,更是直接将其压进了海里,就好像是骑过去了一样。
左舷外壳在浮力和重压下扭曲、变形、断裂,直至将整片左舷外壳、甲板乃至是右舷外壳彻底撕裂开来,一条船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切成了前后两段,随即分崩离析。而那艘福船则仅仅是船头翘起了一些无伤大雅的角度,随后在断裂和波涛中便毫无阻滞的恢复了往日的平稳。
庞然大物像是个淘气的孩子踩碎了一件碍眼的玩具那般,轻而易举的将那艘刚刚还在试图载着清军们逃出生天的海船碾成了碎片。那些没能亲眼见证这一幕的清军们不可谓不幸,但是或许这也是他们此生的大幸,因为他们不需要在被碾碎的恐惧中面对死亡,只要做些无谓的挣扎,就可以彻底沉入海中,随即失去意识,化作此间鱼虾的食物。
舰队的那一艘艘海船、军舰蛮不讲理的撞了过来,他们的船上并非没有火炮,但却一炮也没有开,只是这么对准了清军的小船,直愣愣的撞了过来,仅此而已。
在陆上,或许这叫人仰马翻,但是在海上,人落入水中,不会游泳的只能在挣扎中下沉,而这等木制的船只大多也不会仅仅翻过来那么简单,海水的浮力和大船的重力、冲撞力交织,木料哪里承受得了这般的合力。
清军的小船被一艘艘的撞倒、撞破、撞沉乃至是撞碎,间歇的,大海船上扔下一两个火、火砖什么的,将船帆点燃,亦或是撞击将油灯打碎,火势蔓延,海面便被照亮了。
火光之下,落水的清军大多是在拼命地挣扎中沉入大海,所幸的是,船只破碎,大量的木料浮在了海上,间或有清军抓住大大小小的木料,有的便可以的浮在了海上,有的则仅仅是将木料拖进大海,仅此而已。
倒是那些幸运儿,在庆幸的同时,却也不得不面对更加绝望的处境他们的呼救没人理会,舰队分出了一些“小船”,如狼群捕猎一般追逐着那些还在四散逃逸的清军船只。而清军那几艘最大的海船,却已经被一堆庞然大物夹在了中间,随即当原本他们还对其报之以信心的跳梆剧情上演的时候,却已是数十上百个水手围攻十来个乃至是数个清军的场面,几乎是每一瞬间都会有清军被砍成一坨坨的肉泥。
若非这些船上一眼就可以看出是载着战马的,也不会那么费力。直接撞过去,凭着这些大海船的块头,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将其撞散架了。
战斗,或者用更加形象的说法,如屠杀,没有过去太久就宣告结束了,清军浩浩荡荡由上百艘船只组成的舰队被彻底碾成了碎片,只有几艘载着战马的被刻意的保留了下来。
乱世人如蚁,更莫说是和战马相比了。舰队的水手们还在控制着俘获的那几艘海船,这期间,不断有清军彻底沉入大海,或是浮在海面上被海浪卷向远方,如沉入大海的那般,一旦消失在视线之外,就再也寻不到踪影了。
不可否认,或许会有幸运儿漂到岸上,亦或是像鲁滨逊那般漂到无人的荒岛,但更多的却往往是在漂泊中沉入大海,或是被卷到外海的惊涛骇浪,成为鲨鱼的美餐。
海面上的火势在渐渐熄灭,良久之后,当海面上仅存着舰队的船火,永历五年三月十三的第一缕阳光洒满海面,这支打着建国公郑彩旗号的舰队也开始了打捞俘虏和缴获的工作。小船放下,划向不远处,用木桨敲上一敲,看看是否还活着,活着的拽上船来,反绑了这些已经漂了半夜,早已精疲力竭的家伙的双手,随意的扔在了船上,而死的则砍了首级,顺手将其与那些俘虏扔在一起,无有半点儿区别。
间或会有些丝绸、布料捞上来,已是非常不错的收获,金银什么的是不要想了,或者说但凡是密度高于水的基本上都不用费心费力。但若是能够捞到些军官什么的,反倒是等同于捞到了金银,捆得结结实实,往船上一送,自有赏赐发下。
就像是每一次野战后的打扫战场,这是不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是不会轻易结束的。这是士卒们的福利时间,绝少有不长眼睛的军官。为此,倒也诞生过一些经典战例,比如李自成就有过一次,但是现在在这海上,他们本无敌手,自也无需担忧什么清军的反击之类的无稽之谈。
俘虏和缴获被不断的送到那艘最大号的福船上,普通士卒倒也罢了,直接捆吧捆吧扔进船舱里就算完事,至于死活是没人有功夫理会的。但是军官却不一样,他们都是更加有用处的战利品,套出更多情报,或者将有经验的军官编入军中,都是更大的收获。至于那些高级军官,就更是如此了。
黄澍很庆幸他是徽州人,虽然不在大江大河的边上,但是生在南方,水性再差,运气好一些也是有机会抓到些漂浮物的。不可否认他的运气不错,至少现在虽然精疲力竭,如一滩烂泥似的,眼皮儿都已经没气力睁开了,但也总还有口气儿。待被扔在船舱的甲板上趴了好半天,总算是稍微缓过来些许。勉力睁开眼睛,没了甲胄的冯君瑞低头跪在那里瑟瑟发抖,还有个清军士兵打扮的老卒也跪在那里,享受着和他们同等的待遇。
顾不得这些不合体统的事情了,黄澍的大脑思维能力在迅速的恢复,看过了身旁,竭力扭过头,正瞅见上首两个蟒袍玉带的中年军官和一个绯色官袍的青年文官坐在那里,不时的对着眼神,以着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交流着。
眼见于此,黄澍不知从哪里生出些气力出来,连忙伏在甲板上,对着中间的那个五短身材的大官儿,一个头便磕了下去,口口声声的无不是“建国公饶命”之类的讨饶。
奈何,这份可怜劲儿却放错了地方。那个五短身材的大官儿冷笑了一声,随即冷哼道:“黄道台却是认错人了,某不过是个侯爵,当不起国公的礼数。倒是某身边的这位品级还比你低上半级的文官,你求求他,或许还能有条活路也说不定。是吧,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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