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就是说,谢婵腹中的胎儿是迄今为止霍江唯一的亲生骨肉。
虽然霍家的后宅并不堂皇,霍江暂时能给她的也不多,但是与四处逃亡的生活相比,霍家就是避风的港湾。
可是好景不长,高清辉和谢红琳还是发现了她的踪迹。
当谢红琳用刀指着她的那一刻,霍江给谢红琳跪下了。
他求谢红琳看在炎哥儿的面子上,留下霍家的血脉。
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谢红琳,几年不见,当年那个天真冲动的红衣少女已经没有了,如今的谢红琳,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刹那间,谢婵怕了,她真的怕了。
她甚至怀疑这不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谢红琳了,不知从何时起,谢红琳再也不是养在温室里的娇花,她如一株临风的树,风吹雨打,傲然而立。
谢红琳的凌厉,谢红琳的狠辣,谢红琳的威严,都让她心惊胆寒,直到后来她在霍江的帮助下逃了出来,还时常在梦中惊醒。
逃回洛阳后,她找到自己的儿子,在南街的陋巷小院里,她生下了一个女儿。
当看到是女儿的那一刻,她几乎崩溃。
就凭一个女儿,怎么认祖归宗,怎么把霍炎踢走?
若非霍江在谢红琳面前保证,等她生下腹中孩儿后,就把她交给谢红琳处置,她早就死在了谢红琳的红缨枪下。
因为在最危急的时候,霍江夫妻抚养了炎哥儿,为了掩人耳目,还给炎哥儿上了族谱,占了霍家嫡长孙的名份,因此,谢红琳和高清辉欠了霍江夫妻人情,尤其是当霍江提出给霍家留一条血脉时,无论是谢红琳还是高清辉,于情于理都要答应,必须要答应。
霍家只有她肚子里这一条根。
可现在,她却生了一个女儿。
霍家又不是谢家,谢家的女儿能够传宗接代,顶门立户,霍家的女儿除了联姻没有别的用处。
何况,她生的女儿连庶女都不如,这是奸生子!
下一次,再次面对谢红琳时,霍江还会不会保下她呢?
不会了!
整个月子,她都在愤怒中度过,她讨厌这个孩子,比讨厌儿子还要讨厌。
每当看到这两个孩子,她就会想到她受过的屈辱。
一个男人抛弃了她,而另一个爱她的肚子超过爱她。
凭什么?
她才貌双全,她有胆有识,凭什么她要躲在这个破烂地方,如蝼蚁般苟活?
而谢红琳呢,虽然家破人亡,可她还有高清辉陪着,有霍江给她养着儿子,有谢家和高家祖上留下的万贯家财,还有忠仆为她卖命。
她呢,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两个见不得光的儿女。
生下孩子半年后的一天,女儿又尿了,被她打了几巴掌,儿子跑过来抱走女儿,她看着两个小东西躲在衣柜后面,她烦透了,起身走出许久未出的家门,摸摸因为生孩子而憔悴的面颊,她走进了一家脂粉铺子。
猛的,她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丫鬟打扮,脸上有道浅浅的伤疤,但却并没有掩去秀丽的容颜,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谢红琳身边的丫鬟小燕!
她熟悉小燕,就像熟悉谢红琳,小燕是谢红琳大丫鬟,从小就和谢红琳一起学武功,不仅是丫鬟,小燕还是谢家给谢红琳培养的贴身护卫。
小燕在洛阳,那么谢红琳一定也在洛阳。
她不知道小燕有没有看到她,她飞快地退出脂粉铺子,在对面一株合抱粗的大树后藏了起来。
接着,她就看到小燕追了出来,果然,还是被小燕看到了。
她看到小燕四处张望,又向两个行人询问,接着便朝着一个方向走了。
待到小燕走得看不到踪影,她才闪身出来,重又回到铺子里,她看到小燕走时手里是拿着东西的,所以她和伙计说,刚才那个丫鬟买的物件儿,她也要一份。
伙计手脚麻利地拿出一大盒香粉,她打开闻了闻,有松花粉的味道,这不是平时抹脸的香粉,这是用来给小孩子抹身子防止红屁|股和湿疹的。
小孩子?
炎哥儿?不可能,炎哥儿已经大了,用不着再抹这个。
莫非谢红琳又生孩子了?
她的心里一阵酸楚,只要想到谢红琳生下的是高清辉的孩子,她就恨不能把谢红琳和那孩子一起撕碎。
回到南街的家里,她闭目瞑望,仔细回忆当年在谢家时听到的看到的。
对了,谢红琳曾经说过,她们家姓谢,远祖是陈郡谢氏。陈郡便是太康,太康与洛阳相距五六百里,自古便是河地境内最繁华之地,谢家在陕西时,或许会到洛阳置办家业!
她不能让谢红琳活着,只要谢红琳活着一天,就会追杀她一天,她没有霍家儿子护身,以后俨然便是丧家之犬。
可谢红琳在哪里呢?
谢家的祖业又在哪里?
她又能借助什么人杀掉谢红琳?
儿子背着女儿出门买菜了,她又悄悄走出家门,可是没走几步,迎面便走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见到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撇嘴道:“残花败柳而已。”
她一怔,怒道:“你是谁家女子,当街骂人有没有教养?”
小姑娘瞪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临近晌午,阳光把那枚玉佩照得晶莹剔透,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枚玉佩,玉佩上已经陈旧的缨络是她亲手打的。
她的心一阵狂跳,伸手就去抢那枚玉佩,小姑娘却一把将她推在地上,恶狠狠地道:“贱货,想男人想疯了是吧,跟我走吧,他要见你!”
她从地上爬起来,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忽然,一个念头涌了上来,她连忙捂住了嘴。
不不不,既然小姑娘没有提起,那她也不要说,或许有一天,儿子会是她的一张好牌。
那天,她跟着小姑娘去了一个地方,见到一个人......
只是令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居然知道她曾经的名字——谢婵。
“若非谢家人悬了暗花,要买你的人头,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个宝贝。”
“你知道谢家?你是什么人?”
“哈哈哈,谢家的事,如今只有最上面的人和最下面的人知晓了,你猜我是哪一种人?”
她怔住,但很快她就知道,女人不能表现得太聪明,否则这条命就不会长久,何况她手里还有一张底牌,如果这张牌用好了,她能得到的远非霍家能给她的可以相比。
她偎依到男人怀里,媚声道:“奴家才不管你是何人,奴家只知道你是我的良人......”
最上面的人肯定是知道的,否则荆陆不会为之色变,荆陆是最上面的人养的狗,能咬死人的狗。
而最下面的人,不读书不通史,只靠代代相传,知道也没有用,因为他们不敢说,也没有人听他们说。
更有那些所谓的世家望族,羞于大好江山曾为女子统治,他们引以为耻的事,便索性选择了忘记。
史书早已更改,一代代的读书人都是从书中通晓历史,开国皇帝的丰功伟绩被编写成书在街头巷尾传颂,这个朝代早就变了。
而她身边的男人却知道谢家,不但知道,而且还很有兴趣。
但是谢婵明确地感觉到,男人对谢家的兴趣与荆陆不同。
荆陆是为了建功立业,而他不是。
谢婵猜不透男人的心,就像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男人的真实身份一样。
不过,她的愿望却可以达成,那就是她能借这男人之手,要了谢红琳的性命!
“谢红琳就在洛阳!”
“她要生孩子,或者刚生不久。”
“谢家人自持身份,不会随随便便就生的,一定会请洛阳最好的稳婆。”
“只要把洛阳城里的稳婆全都找来问一问,一定能查出谢红琳藏身的地方。”
听完她的话,男人笑了,怜爱的抚摸着她的秀发:“小傻瓜,你以为我会让谢红琳死吗?那可是谢家的嫡系后代,金枝玉叶般的人物,若先帝还在,若她还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说不定会把她接进后宫,让谢氏女真真正正变成沈家人的玩物。”
“为什么?”她大吃一惊,她一直认为,谢家是钦犯,人人得而诛之的钦犯。
“耻辱!”男人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他冷冷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耻辱?
谢家已经绝了,连皇位也没有了,为何皇帝还要感到耻辱?
谢婵想不通,她也不想去想了,因为她要想方设法,让这男人为她除去谢红琳。
她不是皇帝,她可不想留下谢红琳的性命。
“可惜先帝已经殡天了,新帝初登基,还是少年,而谢红琳已经是二十几岁的妇人了。莫非你也想要她?”她试探道,故意在声音里加了些酸意。
男人朗声大笑:“我要的是谢红琳身上的一件东西而已,她一定带着,我相信!”
她不知道男人想要的是什么东西,谢家早就完了,还有什么是男人想要得到的呢?
几天后,男人便通过稳婆找到了谢红琳藏身的地方,那居然并不偏僻,反而是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扎堆的地方,与官衙只隔了两条小街。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惜,谢红琳跑了!
谢红琳不是善茬儿,那次闹出很大动静,又因离衙门很近,城里的锦衣卫探子很快便将此事传到了京城。
荆陆来了洛阳!
那夜,荆陆来见了男人......
显然,这一次荆陆不想惊动皇帝,初时谢婵不明白为什么,但很快她就想通了。
皇帝年少,刚刚登基便被太后夺了皇权,如今太后把持朝政。
荆陆和他的锦衣卫似乎并不打算让太后知悉此事,他们应是先帝的人,只忠于皇帝,而非太后。
更或者,谢家的事只有做皇帝的人才知晓,太后可能压根不知道。
而小皇帝如今手里无权。
那夜,荆陆与男人不欢而散。
接下来,荆陆便像发疯似的在洛阳搜寻谢红琳,谢婵问男人:“他会不会找到谢红琳?”
“当年谢红琳不是就在他手里逃脱了吗?”男人笑道。
“那你要的东西呢?”她问道。
男人哈哈大笑:“小傻瓜,如果我没有得到那东西,你猜荆陆又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呢?”
那一刻,谢婵终于明白了,定然是那日谢红琳仓皇逃走的时候,男人得到了谢红琳身上的那件东西,之后又把谢家遗孤在洛阳的消息放出去,借用荆陆之手斩草除根。
锦衣卫出动百余人,打着搜查江洋大盗的旗号四处搜查,直到有一天,城外发了瘟疫,情报传来,有貌似谢红琳的女子往北直隶逃去,这场大张旗鼓的搜查才结束,荆陆带人离开洛阳,往北边去了。
谢婵打死也不相信,那个女子会是谢红琳,谢红琳刚刚生下孩子,谢家女子很金贵,万不会带着孩子四处奔逃。
谢红琳不死,她便不得安宁。
可是很快,麻烦事来了。
阿翠总是找她的麻烦。
阿翠便是带她来的那个小姑娘。
而偏偏自从她被男人带来以后,男人便没有再碰过她。
有一天,她在自己屋里睡觉,忽然感觉有什么往嘴里钻。
她一下子惊醒,就看到阿翠正把一条小蛇往她嘴里放。
她不停挣扎,阿翠却也只是用蛇吓她而已,并没有真的塞进她嘴里。
即使如此,阿翠走的时候,还是在她身上踹了几脚。
她只是个娇弱女子,而阿翠有武功,只是几脚就把她踢个半死。
她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强忍疼痛去找男人告状,才发现男人已经再一次离开了。
她转过头来,看到阿翠正在嘲弄地看着她。
“贱货,你把谢红琳的事说了出来,你以为你还有用吗?”
“他呢,我有事情要告诉他。”
“你儿子吗?不要胡思乱想了,主人的儿子又怎会是你这种贱货所出,他身份贵重,出自陈郡谢氏,史上最华丽的家族,他是真正的名门公子,而你,不过是主人在花船上玩过的一个娼|妓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谢婵不堪回首,她不明白阿翠为何不索性杀了她,那种折磨生不如死。
可阿翠终归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没过多久,她便哄骗得阿翠对她放松了看管,她趁机逃了出来。
这一次,她去了京城,她只有霍江这一条路了。
霍江想要儿子,那就让他以为他有个儿子吧。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竟是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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